第三話 月人壯士 第一章

小瓷偶事件以來,我經常光顧「路易」,但不是每次都能遇到長峰主廚,因為我通常買完東西後就離去,有時遇到也會打招呼。

沖本先生光顧福櫻堂的次數也變多了,當然是幫長峰主廚跑腿,因為買的數量不少,所以我都會特別注意年糕紅豆湯和羊羹有沒有現貨。本來以為是分送其他師傅一沒想到是長峰主廚自己獨享,看來他比我想像中更喜歡重口味和果子。

我們不但互相關照,還會交換製作甜點的心得。

時序進入六月,聽沖本先生說:「日本的夏天不適合做巧克力。」因為日本的夏天比歐洲濕熱,調溫巧克力一接觸到空氣中的濕氣,色澤就變差。因此,依店鋪設備與規模的不同一有些個人經營的小店甚至在夏天會停止販售手工巧克力。總之,這部分交由主廚定奪。

「你們夏天也會停賣巧克力、像一些小店一樣暫時歇業嗎?」

「巧克力雖然會停賣,不過咖啡座除了國定假日之外,仍舊照常營業。咖啡廳的巧克力聖代很受歡迎,準備推出新品。」

「哦?什麼樣的新品啊?」

「還在保密階段,敬請期待開賣的那天羅!」

幾天後上班時,美奈悄聲對我說:「聽說我們店裡也會推出夏日新品呢!師傅那邊正在進行比賽,得到第一名的能在這裡與京都總店販售,而且總店的總師傅也會參與評選。」

雖然店裡會定期推出新品,但師傅們舉辦比賽還是頭一遭。就某種意味來說,也是讓年輕師傅有大顯身手的機會,畢竟這部分一直是由資深師傅負責。福櫻堂竟然會想加入年輕人的想法,看來說不在意是騙人的,果然還是很在意「路易」的蓬勃發展。

「有件事想拜託你。」美奈說。

「什麼事?」

「不是我的事……你知道有個叫三好的師傅嗎?」

因為我不在廚房裡工作,所以不太可能認識裡頭所有人。我想不起這個人的模樣,也不曉得是否真的有這號人物。我坦白告訴美奈,她說:「因為他想見見『路易』的主廚,所以想請絢部小姐幫忙牽線。」

「為什麼想見長峰主廚呢?」

「想請他看一下設計。」

「他也做西點嗎?」

「不是,是關於和果子的設計……」

「咦?」

「請他看一下新品的設計,提供一些建議。」

我的嗓門忍不住拉高:「新品的設計?是指這次我們師傅比賽上生果子設計一事嗎?」

「是的。」

「可是新品還沒正式推出,就讓別家店的主廚看到……」

「所以這件事一定要保密,只能拜託絢部小姐了。」

「可是我和長峰主廚沒那麼熟啊!」

「你們不是見過好幾次面了嗎?我們店裡也只有絢部小姐認識長峰主廚。」

「要是被總師傅知道,可是吃不完兜著走。」

「我想也是,可是三好先生他堅持……」

看來美奈和三好先生的交情好像還不錯的樣子,但是只聽美奈的說詞有點不得要領,直接問三好先生應該比較清楚,但見面三分情,恐怕會更拗不過對方的請託。

這件事的確激發了我的好奇心。和果子師傅為什麼希望得到長峰主廚的認可?他想做什麼樣的上生果子?也許具有福櫻堂糕點從未有過的特點,如果是如此,我還真想吃吃看,或許能以工作人員身分給點建議,也是自詡甜點愛好者的我,不容錯過的機會。

「下次休假日能來我家一趟,和他見面嗎?」

「去美奈家?」

「他會帶來試作品,請絢部小姐也品嘗一下。如果能得到你的認可,也許能幫忙引見長峰主廚。」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沒問題!」

「這提議不錯吧?反正我一個人住,沒什麼不方便羅!」

約好碰面的當天早上,我來到美奈住的地方。為了不影響試吃品質,決定先吃三好做的和果子,再用午餐。

美奈住的地方不大,屋內擺著一張矮桌,三好先生還沒來的樣子。

美奈說:「喝茶還是要配些糕點,是吧?」

「就是呀!三好先生還沒來嗎?」

「嗯,他說會做好糕點帶過來,我想應該快到了吧!」

為了讓甜點的口感保持最新鮮的狀態,三好先生打算早起在家裡做好再帶過來,我滿心期待他的到來。

「你和三好先生是怎麼認識的?」聽我這麼問,美奈露出害羞的笑容:「那是我來這家店才三個月左右的時候吧!我拿郵件去廚房時,他突然找我聊天,問我:『青山小姐,吃過我們店裡的上生果子嗎?』」

美奈回答沒有,只見三好先生蹙眉、一副不以為然樣,還說:「將自己沒嘗過的商品賣給客人實在不太好,我各拿一個給你嘗嘗,請記住它們的味道,當然不必付錢,反正一個而已也花不了什麼錢。」

店裡得和果子的數量可經過嚴格控管,就算「只拿一個」也不是件小事。當然做壞的不算,但身為專業師傅,拿不良品給別人吃,絕對是自尊心不容許的行為,想必是三好先生自掏腰包請美奈品嘗。

「所以是上生果子讓你們結緣羅?」

「是啊!而且我不討厭和果子,我們就這樣認識了。」

吃完之後,兩人也聊開了。美奈不僅說出喜歡與否,還坦白道出這個不錯、那個不太合自己的口味,深深抓住三好先生的心。於是,三好先生眼中「可愛的女孩」成了他心中最重要的人。至於想見長峰主廚一事,是他們假日出遊時聊到的。

美奈說:「三好先生是個認真的人,腦子裡不時浮現新品的點子,可惜無法落實。明明有很棒的想法,卻老是做不出想要的感覺,所以有些沮喪。」

「心有餘而力不足,是吧?接觸新工作時難免會這樣,其實心情放輕鬆一點,反而能想到更好的點子也說不一定。」

「就是啊!他想讓你嘗嘗新品也是基於這理由,希望能聽聽別人的意見。」

玄關傳來門鈴聲。

看美奈應門的樣子,就知道是三好先生來了。

三好先生走進客廳,原來是個身形削瘦的青年,一身牛仔褲搭配黑底白色印花T恤,留著平頭,加上一雙大眼,看起來像高中生。

「你好,敝姓三好。」

「我是絢部,你好。」

三好在美奈的催促下落座,將一盒東西放在桌上。

三好先生高中畢業後就進入工坊工作,到現在已經四年了。店裡讓如此年輕的師傅也能有表現機會,看來福櫻堂相當重視這次的比賽。

掀開盒蓋,出現兩個寒天造型的上生果子。以看起來十分美味的淺綠長方形的泡雪(泡雪:口感綿密,有如豆腐一般入口即化的一種和果子。)為底,放上透明的寒天。寒天裡頭浮著蛋黃色的球,四周鑲嵌著如星星般的銀色顆粒,還有一艘船首指向我們的細長橘色小船,與泡雪的質感截然不同,大概是用砂糖做的吧。船身洗鍊的外觀加深整體印象。是個巧妙利用稱為「錦玉」的寒天透明性,做出任何角度均十分賞心悅目的設計。

「這顆球也是泡雪做的嗎?」

「是的。」

「銀色顆粒是用西點常用的銀飾(argent)?」

「沒錯。球代表滿月,銀飾代表星星,將寒天分好幾次灌入,做出星星錯落其間的效果。」

「那橘色部分呢?」

「是船,橫渡夜空的船。」

「有西點的感覺呢!主題為何?如果是上生果子的話,都會有個具體的主題,不是嗎?」

「我是參考《萬葉集》的〈七夕之歌〉。」二好先生將便條紙遞向我。

劃著船槳,航向大海之月人壯士

「作者是柿本人麻呂。以月為舟,是首將夜空比喻成大海的和歌。」

「原來如此,所以和果子中有艘船。」

「算是一種雙重表現手法,希望營造更華麗的印象,也就是月人壯士操舟。」

「月人壯士?」

「就是司掌夜晚的神,傳說月亮是夜神的交通工具。」

「明明是《萬葉集》的時代,這首和歌描寫的意境卻好像科幻電影場景。」

「好比竹取物語是講月亮公主的故事,也許日本人自遠古就對月亮抱有特別的幻想,相傳月人壯士是牛郎,橫渡夜空與織女相會。」

「原來如此,所以是象徵七夕的和果子羅!」

「人麻呂似乎很喜歡『月人壯士』這個題材,以這個為題做了好幾首和歌。另外,也有以『月人壯士』為題材,但是作者不詳的和歌。」

月船浮於天海,搖著桂樹槳的月人壯士(作者不詳)

雲海翻滾天海間,月船隱沒星之林

「古人做的和歌真優美,給人雄壯遼闊的感覺。」

「這個作品的名稱也取自這首和歌,叫『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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