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王鼎初到范家的那天夜裡就被一股莫名的情感所征服了,這情感來源於范濟的女兒范品湘。如果說王鼎這個好武厭文、粗枝大葉的傢伙以前從未感覺到什麼叫做細膩柔情的話,那麼他如今卻切切實實地被一個弱女子給「擊敗」了。

多少年後當他回憶起這段故事時,他仍舊覺得與范品湘的相遇純屬天意。因為假設在另一種平凡的時刻,他註定會認為范品湘只是一位平常的姑娘,更不會讓她打亂內心的平靜。可偏偏命運就是喜歡捉弄人,不管是朝好的方向捉弄還是朝壞的方向捉弄。總之,那天夜裡,命運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把他和范品湘牽扯到了一起。

與庾養和宇文愷在別人家受到的優待不同的是,范濟和范品郢父子根本就對王鼎這個不速之客沒有絲毫熱情。他們出來寒暄幾句後,便滿腹心事地告辭出去,只讓家裡的僕人把王鼎領到客房去住,再弄些酒菜來吃。好在王鼎是個心寬似海的人,所以根本不會在意主人的這些疏忽。他興緻勃勃地把送來的酒肉吃干喝凈,然後滿意地拍拍肚子,倒頭便呼呼睡去。

不知是換了地方睡不踏實,還是白天聽聞的那些故事實在恐怖,反正一向不會做夢的他今晚突然噩夢連連,動輒就被夢中變得呲牙咧嘴的宇文愷或庾養這號人等追得滿頭大汗地驚醒,擾得他好不煩惱。

王鼎被最後一個噩夢嚇得從床上魚躍而起時,正好聽到外面遠遠地柝打二更。被折騰得心浮氣躁的他不由怒氣衝天,他思度著反正閉上眼睛也要在夢裡和宇庾二人較勁,倒不如去外面自己打會兒拳爽快。想到這裡,他便點燈穿衣下床,推開房門,走到院子里。

范家的人好像都早早睡了,宅子裡面萬籟俱寂,鴉雀無聲。王鼎心想自己若是呼啦啦一連拳腳,保不齊把睡熟了的人家都吵得七葷八素不可。他在院裡面轉了轉,發現有個小門直通到後院的花園中去,他倚門看看,發現裡面還算寬綽,而且有假山樹木可以遮擋,倒是個練武的好去處。

王鼎沾沾自喜地穿過小門,走到花園裡,找個寬敞又僻靜的角落打了一套拳,頓覺得全身筋骨鬆快許多。正當他興緻盎然地準備再踢踢腿腳時,忽然看見花園的另一側有人提著燈籠朝院子走過來。他思忖深更半夜被主人撞到自己東遊西盪究竟解釋不清,於是趕緊避到假山石後,想等那人過去後再說。

暖黃的燈光中照出一個娉婷細弱的女子來,她臉色嫻靜,步武輕盈,目不他顧地朝內院走去。王鼎睹此佳人,雖有些「情悅其淑美兮,心振蕩而不怡」,但他畢竟是赳赳武夫,所以除了驚艷一番之後,也未曾把潛藏的七情六慾徹底迫發出來。

那女子裊裊婷婷地踱過王鼎藏身的山石邊,慢慢接近那扇小門的時候,忽然驚呼一聲。王鼎忍不住抬頭看去,只見小門那邊不知何時竄出個五短身材的醜陋男人來。

只聽那女子怒沖沖地喝道:「王義,你這個奴才!晚上不好好歇著,四處亂竄什麼?!」

王義陰險地嘿嘿笑道:「我度著這個時間,小姐應該從後院禮神回來了,所以特地在這裡恭候,想攙攙你啊。」

王鼎這才想起范家有個叫品湘的小姐,就聽范品湘又氣又惱地說:「你這個不要臉的奴才,居然說出這種輕薄的話來!看我不告訴父親和兄長,剝掉你的皮!」

王義發出一陣奸笑道:「小姐你真是很傻很天真啊,你爹你哥跪著求我都唯恐不及,還敢得罪我么?再說了,你只不過是他家的養女而已,又不是骨肉至親,犯得上為你較真么?嘿嘿,我王義愛慕小姐的美貌已經好久了,明天我就讓你爹把你許配給我,怎麼樣?嘻嘻,還等明天幹嗎?現在就讓哥哥抱抱吧……」

范品湘聽他的話,不僅惱羞成怒,跺著腳斥道:「你快給我滾開,不然我就叫人了!」

王義繼續死皮誕臉地唬道:「你儘管扯破嗓子喊,你爹和你哥今晚出去,其他家僕哪個敢惹我?我看小姐你就不要鬧了,其實我說一句話,你爹就得乖乖把你嫁給我……」

范小姐面對這無賴之徒只好連連後退躲避,王義見自己的唬計成功,哪裡肯前功盡棄,趕緊步步緊迫過來。藏在山石後面的王鼎見狀大喜,因為他終於又能名正言順地揍人了。他瞅准機會。騰地從假山後像天神下凡似的跳了出來,把范小姐和王義都嚇得半死。

王義畢竟是賊膽包天的人,他定定神,看看這個陌生人,吹鬍子瞪眼地說:「你小子是哪裡跑出來的?居然跑到我家來撒野,還不給我滾開?!」

王鼎平生驕縱慣了,哪裡受得了這種窩囊氣。他也不回答,二話不說就把方才還沒來得及練的那套腿功使了出來。只聽王義「嗷」的一聲就被踢到了花園的草木從中,他跌跌撞撞爬起來就想跑。王鼎一個箭步衝到他身邊,照著屁股又是一腳。王義再度發出殺豬般的慘叫,頭朝下落進旁邊的薔薇叢中來個狗啃屎,扎得滿臉是刺。這次他可不敢遲疑,使出吃奶的勁兒連滾帶爬地朝門口跑去。

王鼎白天差點受了郭衛的氣,如果踢得暢快,身上比洗澡、馬殺雞都舒服,哪肯輕易放過這種過癮的機會。他緊趕慢趕躍到王義面前,對準下巴又補上一腳。王義這次連聲音都沒發出來嘴巴就歪了,他這時估計連疼都顧不上了,一手抱頭,一手捂腚,口齒不清地高喊著「寇(救)命」,像野驢一樣撒著歡兒朝里院撞去。王鼎看他這樣子,興奮得渾身哆嗦著追上去,連踢帶打。范家父子既不在院內,其他僕人平素沒少受王義的氣,如今樂得看耍猴,誰願意出來管這等閑事。所以只聽院子里王義一會兒學驢叫一會兒學狗叫,估計這一晚把下半輩子的打都提前挨夠了。

王鼎追打王義足足半個時辰,直打的自己累得抬不起胳膊和腿腳為止。再看看王義也不跑了,徑直像快被凍死的喪家之犬一樣蜷縮在牆角上,捂住腦袋任憑王鼎踢打。王鼎看他被打的邊哭邊笑,邊求邊叫,已然到了半瘋的狀態,再加上自己也實在累了,便怒罵一聲「以後再欺負范小姐,叫你早點去見祖宗」,然後意興闌珊地準備回去安慰一下花園裡的范品湘。

誰知他甫一回頭就發現范品湘不知什麼時候早站在了背後,秀美的臉龐配上震愕的表情,煞是可愛。王鼎撓撓頭傻笑問道:「姑娘,方才被著狗奴才驚到了吧?沒事,以後他就不敢欺負你了,哈哈。小姐為什麼不告訴令尊大人,早點驅除這個奴才呢?」

范品湘失魂落魄地搖頭說:「多謝公子,不過家父之所以縱容他,也有難言之隱,恕我不能直言——我方才實在是被驚到了,不過並非因為這個奴才,而是被公子你嚇到了……」

王鼎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只圖打得爽快,沒考慮觀眾感受,尤其是在這位嬌柔小姐充分表現自己的暴力欲,確實有救了美女丟了形象的意味,便更加慌亂地抓耳撓腮,東一言西一語說:「這實在是……我不該打這麼狠……真不知怎麼說……我本不該救小姐的……不是不是……」

范品湘看他笨拙的樣子,不禁掩口淺笑說:「閣下莫不是今天來我家住宿的王公子吧?請無需多言,你的意思我心裡清楚。我斷然沒有嫌公子粗武的意思,只是沒有見過這樣打人,心裡有些吃不消而已。沒事,我想將來,看得多了,自然就習慣了……」

范小姐說罷,羞澀地莞爾一笑,輕輕行個禮,趕緊低眉朝自己屋子走去。王鼎看著她凌波微步的樣子,頓覺的自己像被雷劈了一樣,打得五臟六腑燒焦的燒焦,放電的放電,嗶啪冒火花的冒火花。他霎那間就明白了一件事,自己的確喜歡上這位弱不禁風的范小姐了。

縮在牆角的王義此時似乎緩過些神來,已經不哭不笑,只是摸著屁股哼哼哈哈直喊娘。

王鼎興高采烈地上去又補上一腳,囂張地命令道:「笑,只許給我笑,聽不見我笑聲我就出來繼續揍你!」

那一夜除了王鼎和范品湘之外,范宅在家的人都沒有睡好。因為王義那驚天地泣鬼神的乾笑足足響到了晨曦初露為止,最後同公雞的報曉聲一併迎來了山間的黎明。

庾養在鐘樓上發現了線索,高興地舉目四望,試圖找尋一下麹昭和夏青君的蹤跡,好顯擺一番。但是偏偏這時一片山嵐飄來,把他搞得墮入五里霧中一般,氣得在窄窄的環台上跳著腳罵,差點失足掉下去給第一任城主蔣鯨就地殉葬。這點驚嚇終於讓他收斂了一些,灰溜溜地爬下樓來,卻發現麹昭和夏青君不知什麼時候早藏在了鍾底下在使勁捂著嘴笑。

庾養又驚又喜,眼淚差點奪眶而出,正欲跟兩位美女傾訴一下剛才被她們不睬受的委屈,誰料麹昭搶先過來照他小腿踢上一腳說:「你是來幫我查案的?還是來搗亂的?沒事情做跑到鐘樓上罵什麼街?」

庾養頓時由喜轉冤,嘴裡咕噥說:「昭姑娘,我本來就是正在查案嘛……」

「那你查案還罵什麼『這兩個死丫頭跑什麼鬼地方去了』?還想騙我們,分明找打!」

庾養雖然言行無稽,但心裏面卻執拗得很。麹昭的誤會反而激發了他的逆反,他心想既然你們認為我不靠譜,索性裝不靠譜到底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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