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王國寶製造的小插曲柄沒有影響原定的計畫,我們三個人在小余的「早就懷疑這個胖子有問題」的嘮叨聲中繼續朝寧工程師家的藍房子走去。當我們路過實驗室所在的土坡時,忽然發現窗戶里透出橘黃色的燈光,小余終於停止了對王國寶的不斷口伐,疑惑地說:「有哪個人大清早會跑到這裡來呢?難道又是什麼鬼鬼祟祟的人不成?」

我笑著說:「現在這個惡事頻發的地方跳出具殭屍來我都不會驚訝了。」

妻子瞪我一眼罵聲「別胡說八道」,便抬腳朝著丘坡爬去,小余拉我一把說:「走啊!去看看實驗室里是什麼人?」

我怔怔地指著遠處廠里的一片小樹林說:「我剛才真遠遠的看見有個白影在那裡一閃,好像是郭教授的女兒的樣子……」

小余和妻子趕緊回頭眺望,不過此時的樹林已經恢複了安寧,籠埋在山間淺淺的嵐氣中。

「什麼都沒有啊,」小余白我一眼,「誰讓你提殭屍,怕是撞見鬼了吧?」

「沒有,是真的……」

我正要爭執,忽然看見丘坡上實驗室的鐵門咣啷一聲打開,一個五六十歲,頭髮花白,鬍子颳得乾乾淨淨,腦袋圓大,身材瘦削,活像根大頭針的男人走了出來。他似乎毫無在這裡撞見我們三人的精神準備,一下子愣在那裡,瞪大通紅的眼珠說:「你們是?」

妻子趕緊迎上去問:「您是寧工么?我們是跟郭教授來的人,特意來這裡探望一下趙先生。」

寧權似乎對我們不請自來有點不滿,他轉動細長的脖子搖著頭說:「他不在這邊,在坡底下我家裡,你們最好少接近這個實驗室。裡面有好多危險物品,懂么?」

我們三個人有點鬱悶地點點頭。寧權掏出一把大鎖把門咔噠一聲拴好,然後拍拍袖上蹭的泥土說:「走吧,跟我去我家。」

不知為什麼,當走到那所房子前面時,我忽然想起了小時候看過的《藍精靈》的卡通,而今沒想到這個小山溝里也藏著某些比格格巫還兇險的人物呢?

我胡思亂想著跟著寧權他們推開房門,在玄關換好鞋子走進客廳,寧權用手指指一間關著門的房間說:「老趙就在裡面,他一個人心情不好,我就讓他自己冷靜一下。」他邊說邊輕輕敲著門,叫道:「老趙,你好點沒有?」

此刻我們幾個人的精力都集中在那扇緊閉的門上,屋裡逐漸傳來窸窣之聲,然後是一聲短促的驚呼。隨著門被「砰」的一聲撞開,一個體態矮胖,滿臉麻斑,乍看上去就像生瘡馬鈴薯般的老頭子歇斯底里地直衝出來喊道:「老寧,老寧!老趙好像要死了!鬼啊,肯定阮家的鬼來了!」

這醜陋的人物和他凄厲的叫聲把剛在追思格格巫的我嚇得魂飛魄散,妻子也吃了一驚,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就連警校畢業的高材生小余都被唬的往後面一跳藏到我的背後。

「格格巫」顯然也被我們這些不速之客嚇呆了,他像掉進了絕對零度的空間中一樣猛地站定在那裡,指著我們,像根木頭似的一言不發。

關鍵時刻還是寧權沉著冷靜,他捅了把呆得像冰凍木頭的那個醜八怪說:「老吳,究竟怎麼了?——這幾位是老趙的新朋友,這是吳大器,和我與老趙是老夥計了。」

我失聲喊道:「你就是吳大器?」

吳大器愈發驚異地盯著我點點頭,忽然像恢複過意識來一樣大聲喊道:「快去看看老趙!快去看看老趙!他好像服了什麼毒,臉都青樂,但還有一口氣!」

小余面對這種時刻盡露英雄本色,她一把撥開我們,踢開房門就闖了進去。我們趕緊也尾隨沖入,只見趙景騫正蜷縮在床上,鐵青的臉部不停抽搐著,旁邊扔著一個棕色的玻璃瓶子。

寧權叫聲「糟糕,他把滅鼠藥吃了」,便趕緊衝到電話旁邊撥急救。小余急忙扶起趙景騫,雙手捏住面部,撬開他緊咬的牙關,從旁邊桌上夠到一把咖啡勺伸進他嘴裡,抵住嗓眼一壓,趙景騫頃刻「哇」的一聲嘔吐起來。

妻子也急急忙忙地問寧權道:「鹽在哪裡?我沖點鹽水給趙老師沖胃!」

「在廚房!在廚房!」

妻子打開屋門,正要往廚房跑去,忽然看見昨天我們看到的那個麻木呆傻的老太太——寧權的妻子不知什麼時候端著一海碗水站在了那裡。她把水朝妻子一遞,嘴裡用近乎哭腔的聲音嘶啞地說著「我的兒子……我的可憐兒子……都逃不過去呀……」,然後如同鬼魅般飄然離去。

正在狂吐不止的趙景騫聽到這話,倏地掙扎著身體,聲嘶力竭地喊道:「你們不要管,我是自殺,我的兒子,全都是報應啊……」

趙景騫的呼號似乎耗盡了他最後一絲氣力,他喊出最後一個字便頭一歪再度昏迷過去。霎時滿屋子人都忙作一團,這時窗外忽然傳來了陣陣笛聲,我頓時想到,在鄉政府前看到的那個「只要進醫院,一切我來辦」的鄉醫院救護車來了。

昏迷不醒的趙景騫被抬上車子送走,這是短短几天內出現的第三宗慘劇。救護車開走後,我才意識到自己渾身已被汗水打透了。

寧嫂不知道什麼時候也站在了我們身上,我能夠讀出她枯槁臉色中絕望而凄厲的眼神。

妻子猛然回頭問吳大器道:「吳老爺子,你剛才所說的阮家的鬼,究竟是什麼?嚇死人了!」

吳大器看一眼寧權,支支吾吾地說:「我從小迷信,剛才是瞎喊的,你們不要誤會。」

寧權冷冷地笑了一下說:「這個村子裡和這個廠里現在沒有姓阮的,老吳,你不要亂想……」

寧嫂忽然情緒失控起來,她一把抻住寧權領口喊道:「你這個老耗子!村裡傳的事情難道不是真的?你遭現世報了,你還我兒子,你還我兒子……」

寧權頓時一改溫雅沉靜的面孔,眼睛通紅,額筋暴露地一巴掌打過去罵道:「你這個瘋婆子,我的親生骨肉都不心疼,你嚎喪什麼?給我滾!」

妻子趕緊拉過哭哭啼啼、失去理智的寧嫂,小余也一個箭步擋在寧權前面厲聲說:「寧工,沒想到你一個堂堂的男人居然對女人下手?以前聽人說你甘願留守山區,我還敬佩你三分,原來你這麼道貌岸然!」

寧權發瘋似的想拉回寧嫂,他大聲喊著:「你這個瘋婆子,趕緊給我回家去!你們不要聽她胡扯,她瘋了,也要把我逼瘋了!」

小余使勁推歇斯底里衝上來的寧權一把,自己也被反彈得歪歪扭扭後退幾步。她給妻子使個眼色,妻子趕緊像拉架似的說:「寧嫂,你別怕,寧工你也別吵。讓寧嫂到我們那裡住幾天吧,你們倆口子都消消氣冷靜一下……」

寧權還想奪回寧嫂,卻被我和小余兩個人攔住不能得逞。他眼巴巴看妻子帶著寧嫂朝著招待所走遠,氣得捶胸頓足地說:「她是個瘋子!她滿嘴瘋話!」

小余雙手叉腰,凜凜然站在他面前說:「瘋子也是人,也不能隨便被打!寧工,我看你還是請回吧。」

寧權氣得拂袖而去,吳大器趕緊顛顛跟著他,向那所顏色詭譎的藍房子走去。

寧嫂因為剛才受了辱罵和毆打,再加上有些激動過度,渾身哆嗦得如同朔風中的枯葉。我們把她扶進招待所的房間里,小余從樓下餐廳買了些熱粥來勸她喝了。寧嫂蒼白的臉龐逐漸紅潤起來,但看的出她眼中還充溢著憂懼的影子。

妻子在身旁一直軟言勸慰著她,寧嫂驀地長出一口氣,好像卸下了什麼重擔似的拉住妻子的手說:「姑娘,我跟你說,這都是冤冤相報啊。」

妻子用力地握住她手說:「寧嫂,你不要急,不要怕,不要把事情都憋在心裡,有什麼事情儘管說出來。你就先住在我們這裡,放心,我們肯定會照顧好你的。」

寧嫂的眼角掛滿淚花說:「姑娘,我家孩子肯定是被害死,吳家的孩子,還有趙家的孩子都是一樣。這不是阮家的冤魂來索命,就是阮家的孩子來報仇了……」

小余遞過一杯熱茶來關切地問:「阮家是什麼人呢?」

寧嫂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阮家的人都叫什麼,我來這裡來的晚,我來的時候老寧的前妻早就死了。我不會生養,所以寧海對我來說就像親生骨肉一般。這孩子也最聽我的話,唉,我可憐的海兒……

「那時候村裡有個老人,人們都跟他叫老樹爺。他不光有學問,還會看面相和風水。我那時候也開玩笑似的帶著海兒去求他看看相,誰知道老樹爺一看到我們母子,就不停地搖頭,說什麼前代之罪後代償之類的話。我聽了納悶,便耐不住追問究竟。老樹爺一開始不願言語,但後來經不起我軟磨硬泡,終於告訴我一筆驚人的孽帳……

「當年遷建工廠的時候,雖然文革已經過去數年,但還有知識分子和工農相結合的號召的影響,我們家老寧、老趙還有一個性阮的人作為技術員一起和工人們來到這個山溝參加勞動。因為都是年輕人,他們很快認識了村中一個叫吳大器的年紀相仿的老鄉。四個人打得火熱,吃飯幹活都在一起。那個小阮據說是個很內向認真的人,用當時的話說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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