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我們離開那個懸崖上孤零零的石屋,重新坐在顛簸的車子上,在黃土漫漫的路上狼煙遍野地返往村子。妻子和小余在後排連說帶笑地嘀咕著什麼,真似一對親密的小姊妹在聊著閨中密語,但是我清楚這兩個人肯定在商量下一步的劇本——妻子依舊是扮演著她設計好的那個好奇而又多嘴的小女人角色,而余以清好像也時刻準備著配合她,一黑一白,把這場雙簧戲繼續演下去。

「馬所長,我真是特佩服你。你窩在這個山溝里真是屈才了呢,看看你們勘察過的石屋現場,可真是專業啊。」妻子趁著關鄉長不在這個車裡,趕緊不遺餘力地吹捧老馬。

馬所長高興地哈哈直笑,他肥嘟嘟的臉上的五官頓時像挨了轟炸般東倒西歪,加上他那一嘴被煙熏黃的大牙纖毫畢露,真讓人有點不忍卒睹。

余以清冷笑一聲說:「姐姐你算看錯了,我看他們勘察現場的時候也有不少疏漏,不然為什麼那間放置石板的外屋還有被打掃過的痕迹呢?連保護現場這條規矩都不知道?」

我真替一會兒被捧到天上,一會兒被踩到泥里的馬所長的心臟擔心。這種忽冷忽熱的反差要是持續上一個月,估計他就成了下一個被謀殺的殉道者了。

果然,馬所長四散的五官頓時又綳到一起,剛才紅撲撲的臉色也憋得跟美國提子一樣,他怒聲抗議道:「余小姐,我也是老公安了,這種低級的失誤怎麼會犯?那些打掃的痕迹我們到時就發現了!柳村長,我都忘了,這是不是你們乾的?」

柳村長連忙擺手道:「絕對不是!那塊石板上本來就都是土,臟乎乎的,我們才不會給它打掃屋子呢!」

「可是,放石板的那個地方的確被打掃過了啊……」妻子裝得像傻乎乎的小孩,我看了實在忍不住想笑。

馬所長終於有了個掙取顏面的機會,於是氣吞山河地吼了一嗓子說:「沈小姐你們放心,這件事情,我們一定要一查到底的!」

我們的車子到了村口,卻不進村子,而是往北一拐,在略微陡起的山路上朝前走去。

柳村長趕緊給我們解釋道:「村裡的住宿條件不好,怕怠慢你們這些貴客。工廠那邊有個招待所,原來是給廠里單身職工用的。現在工廠大部分已經遷走,那裡也便成了村裡和廠里合辦的招待所。老趙組織的『維生素團』也住在那裡。他們在二樓,你們在三樓,住得越高,風景越好。對了,你們喜歡的王維種的銀杏樹,也離那邊不遠,可以走過去看看。」

我一聽說馬上可以有機會看到這傳說中王維唯一遺留下來的「真跡」,頓時激動得無以復加。妻子極為不滿地看我一眼說:「咱倆結婚的時候也沒見你這麼高興過啊?」

「去去去,你懂什麼,不是一個檔次的問題。」

車子很快開進一個巨大而空曠的院子,院子裡面一排排儘是那種老舊廠房。大部分門都上了鎖,玻璃也處處殘破。窗戶上糊的爛報紙被風一吹,嘩啦啦直響,再加上風吹進空蕩房屋中的嗚嗚聲,真有點恐怖片的效果。

車子在廠區里左拐右拐,前面忽然出現一個土坡,坡上有排蒼老但有生氣的房子。一片爬山虎敷滿了牆壁,在這入秋的天氣中依然盡量保持著翠綠的生機。房子的門窗齊整,裡面還似乎亮著幾盞燈光。

柳村長指指說:「那就是寧工程師的實驗室,也是廠子里唯一還在用的房子了。寧工程師的家就是土坡下面的那幾間刷著藍漆的屋子。」

前面開車的馬所長擰轉方向盤,在土坡之前的一個路口準備右轉。誰料到這時一個怪異的老女人忽然從前面路上跳了出來,把我們嚇了一跳。

馬所長還算身手敏捷,他猛地使勁踩下剎車,車子發出尖利刺耳的聲音,但還是在那個老女人面前及時停住了。

坐在後排的我們被急剎車和慣性作用掀了起來,差點滾到前排去。

柳村長往外看了一眼,搖搖頭說:「唉,果然又是寧工的老婆。」

驚魂未定的我們趕緊從車窗里打量著這個瘦削的女人,只見她蓬鬆著花白而散亂的頭髮,額上刻畫著幾條蒼老深刻的皺紋。她乾巴巴的嘴唇蠕動著,直愣愣的眼神彷彿要釘在我們身上一樣。

柳村長趕緊搖下車窗喊道:「寧嫂,寧嫂,沒傷著你吧?」

寧嫂呆板的臉上終於泛起了一絲活動的氣息,她笑著搖搖頭說:「是小柳啊,我沒事,你們這是忙什麼呢?」

「我送幾個客人到招待所去!你自己小心點啊,別亂闖讓車撞著!」

寧嫂點點頭,繼續像幽靈一樣悵然向廠子深處漫無目的的飄去。

柳村長嘆口氣說:「可憐的寧嫂,自從她兒子死了之後,就變成了這個痴痴慢慢的樣子。說來也是,寧海那孩子是她一手帶大的,怎麼能不心疼?」

妻子眨眨眼問:「寧海?是寧工程師的兒子吧?他是不是在山崖上掉下來摔死的?」

在前面開車的馬所長聽到這個話題,再加上身邊這次沒有了領導,不禁又來了興緻吹噓道:「這件事我最有發言權了,寧海的案子就是我查的。話說回來,那個天氣可真是暴熱,太陽底下都能把人灼出泡來。寧海那孩子從那麼高的崖上摔下來,骨頭都摔酥了,唉!」

妻子趕緊接過話題問:「是啊,那麼大熱天他好端端地跑到懸崖上去做什麼?」

馬所長神秘兮兮地說:「雖然通過現場勘查和驗屍,證明寧海像是失足摔死,但是依我看來,他一定在那裡在等什麼人?」

我有些性急地問:「您怎麼這樣認為呢?」

馬所長嘿嘿笑道:「這個嘛,我找到了一些小小的證據,雖然這不能佐證他的死究竟是意外還是被殺。」

我想起了妻子總是把線索保密跟我賣關子的情景,想不到這個肥頭大耳的馬所長也來這一套,我不禁長出一口氣,慨嘆起人性之共通來。

這種時刻就該輪到小余用激將法了,只見她哼哼笑道:「馬所長,我看你是無中生有,妄加揣度吧?」

馬所長登時變色說:「我這是推理,懂不懂,那山崖上有幾個煙頭,和寧海衣袋裡的煙是一個牌子的!他大熱天停在懸崖上抽了好幾支煙,不是等人還有別的情況么?!」

小余裝作嚇得吐吐舌頭,柳村長看到這態勢趕緊打圓場,指著前面說道:「呵呵,大家別上火,呶,招待所到了。」

關鄉長他們那輛車比我們早到,所以我們到達的時候,他們已經讓服務員把我們的房間準備好了。等我們住下,名銜後面掛「長」的地方官員還想請我們喝酒吃飯。這次我們這些外來人倒是立場一致,以太累為借口一律拒絕。關鄉長便囑咐招待所的人員給我們送上飯去,他們又寒暄一番,便起身離去,自己去不知哪裡赴宴了。

我們簡單在樓下的餐廳里吃了點東西,又在招待所里轉了一圈,發現這裡果然是化外之地。幾乎連個服務員的影子都看不到。無奈之下,我們只好跟餐廳里賣菜的大師傅詢問這家招待所的規矩,大師傅虎背熊腰,氣宇不凡,他用洪亮的嗓音說:「這裡又不是老有客人,沒有什麼服務員,就是一到飯點兒就儘管來我這裡吃飯好了!」

余以清納悶道:「那晚上也沒有人看門?」

大師傅舉起蒲扇大的巴掌朝胸口一拍喊道:「我就是晚上看門的?怕什麼?一過夜裡十二點,我把樓門『咔嚓』一鎖,連個賊毛都吹不進來!」

聽他的口氣大有「將軍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誓不還」的意味,我們趕緊恭維了幾句,填飽了肚子就上樓去了。

我滿心記掛著王維的那株銀杏樹,看看天色還沒有黑,便決計去找趙景騫,請他領我過去看看。

妻子知道這是我夢繞魂牽的東西,所以也沒說什麼,恰好小余過來,她倆正好想講講案情。我樂得逍遙,趕緊溜了出去。

我走到趙景騫門前敲敲,卻無人回應,只好一個人朝樓下走去。結果剛下到二樓,就看見他從一間屋子掩門出來。看到我無奈地笑笑說:「來看看兒子,他頭疼了一整天,跟他死去的母親一樣,老毛病了。」

我一聽人家兒子生病,再冒然提出外面遊玩肯定不太合適,就沒有再說想讓他領我去尋樹的事。誰知道他反倒先開口說:「言先生是想去看看那株千年銀杏吧?剛才郭教授也給我發簡訊說想去,還有我們團里的另外三個孩子也要去——唉,徐源怎麼還不回來,真讓人擔心啊!」

我聽他說徐源的事,心裡忽然莫名產生了一些不祥的預感。我還沒來得及細想這種感覺源於何處,就聽到一個嘰嘰喳喳男人的聲音,抬頭看去只見三個穿著時髦的年輕人前前後後地從樓下上來,看樣子也是剛去過餐廳。

趙景騫指著三人中那個身材高大,臉上五官稜角分明,眉毛深重地像兩條炭筆畫出來一樣的年輕男生說:「這是陳光輝,他父親是西安路橋集團的老總,我們這個『維迷會』的運作基金差不多都是他家贊助的。」

陳光輝留著一個染成五顏六色,用摩絲抓得像豪豬刺一樣的髮型,他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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