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Lina拎著土裡土氣的LV手袋,有些漠然而失落地看著父親在古石板出土的坑邊爬上爬下。郭教授動作的敏捷性似乎與他年齡很不相稱,他像只老猞猁般走走停停,時而俯身,時而遠眺,不停地取出相機來拍照。終於,我看見他蹙起眉頭,狡黠地笑笑對藍田文物局的趙景騫說:「老趙啊,依我看,石板出土的這個位置根本不是在唐代的土層里嘛!」

趙景騫也頗為疑惑地反問道:「難道它在唐代以後曾經出土過,然後再度被掩埋了?」

郭教授哈哈大笑道:「現在我們面臨著兩個問題:第一,它究竟是否真是王維時代遺留下來的東西?第二,如果它確實是的話,為什麼會被埋在這麼薄的土層里——因為這個出土地點的土層,根本就是極近期的!」

先嫵從提包里掏出一個本子,趕緊把教授說的話仔細記下來。我不禁感嘆現在究竟是民主社會,連個教授都有權利找人給自己寫起居注。

「如果它是假造文物的話,為什麼會在出土的當夜就被竊?而且竊賊甚至不惜搞出人命來也要把它偷走呢?」我不解地問。

「這個嘛,頗為有趣。」郭教授笑了,「不過言先生,你既然千里迢迢來到了這個僻靜之地,我相信會有充足的時間解開這些謎團的。」

余以清聽了這話,不屑地在我耳邊嘀咕道:「聽這話好像這老頭倒像偵探似的……」

妻子裝出特振奮的樣子說:「郭教授,我和妹妹兩個人從小老夢想在一個寧靜的山村住上段時間,體味一下遠離塵囂的日子。恰好我們也沒有什麼能幫忙的,你要調查什麼事情,別忘了叫上我們幫忙啊。」

郭教授頗有風度地頷首笑道:「那是一定,那是一定!關鄉長,我想這件文物失竊案,和我所研究的課題有著莫大關係,能否也讓我們參加一下調查呢?如果真能從那件古石板上,發掘或者發現唐代的遺迹什麼的,那輞川鄉的名聲就一炮走紅了。」

俗語說「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堂堂一鄉雖然不是小人,但是也難免為利所動。關鄉長連連點點說:「沒問題!我們派出所馬所長也正因為這件文物案子沒有專家顧問而發愁呢!我馬上通知他,告訴你就是鄉里聘請的顧問。」

趙景騫似乎為自己的風頭被郭教授搶盡而有些不快,他在一旁提醒道:「馬所長去調查的那個團員失蹤已經好半天了,也不知道有什麼進展沒有。」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他的話音剛落,只見東邊的路上黃沙滾滾,關鄉長指著說:「呶,那不是派出所的車么?」

馬所長四十歲左右年紀,臉龐長得渾圓飽滿,紅紅通通,真像《圍城》中那位擁有「四喜丸子」臉的曹大詩人。不過他絲毫沒有詩人氣息,看到關鄉長後,大概怕車帶起來的土嗆了領導,趕緊把自己的切諾基遠遠停好,然後搖搖晃晃打著飽嗝過來,顯出一副孩子考試不及格見家長的樣子,扭捏著先跟鄉長大人問了好,接著又向我們一一點頭致意。

關鄉長略有不滿地看他一眼說:「小馬,中午又有飯局吧?告誡過你們多少次了:少喝酒,多辦事,工作要緊嘛!那個失蹤的團員事情怎樣了?」

馬所長終於忍不住又打個嗝,剎那間陳年的酒香四溢。Lina厭惡地捏著鼻子走遠,從口袋裡掏出耳機堵住耳朵,徑直逍遙去了。最討厭酒味兒的妻子反而一副安然若素的樣子,我明白她將來要順利進行調查,還要多多「仰仗」這位酒鬼所長,所以總要留個面子。

馬所長有點搖晃,一副「我欲醉眠君且去」的樣子。但領導當前,他終究還是站穩了說:「那件事啊,我看沒什麼。附近山頭這麼多,那傢伙說不定去哪裡溜達了,依我看晚上他肯定回來。團員們小小年紀,經過那次文物盜竊案,難免有點神經緊張。鄉長放心,就算這樣我也吩咐柳村長他們發動群眾上山去找了。」

關鄉長板著面孔,緩緩而正規地點點頭說:「好的,要確保萬無一失,確保我們鄉有一個和諧穩定的環境。還有,這位是省城來的郭教授,這幾位是北京來的客人,你辦案過程中要遇到什麼專業的問題,多跟人家溝通溝通。」

馬所長聽到這話,連忙打著酒嗝走上來,同我們邊握手邊說:「各位以後多多指教——晚上都沒有事情吧?沒有事情的話,我請大家吃飯喝酒,接風洗塵……」

Lina看到這個酒鬼堆起討好的面孔,握住自己父親手不放的樣子,臉上作嘔的神情呼之欲出。我看到她的表情,忍俊不禁。

妻子給我一肘子,低聲罵道:「你除了會打量小姑娘還會幹嘛?小心我揍折你腿!」

余以清在身旁,看到我為此挨罵,高興地輕輕打聲口哨。

Lina聽到這邊有動靜,冷冷地瞟我們一眼,使勁把耳機往耳朵深處塞了塞,彷彿我們的談笑褻瀆了自己一樣。

妻子在一邊忽然開口說道:「郭教授,都說那塊王維的古石板,那天在一個周圍都是浮土的屋院里憑空消失了么?你說這是不是一塊魔法石呢?」

余以清心領神會,趕緊打岔說:「姐,你以為是演哈利?波特嗎?青天白日的,哪有什麼魔法石啊!我看這肯定是竊賊的魔術呀,那塊石板說不定就還藏在那院子里吶!」

馬所長聽她一說,醉臉氣得更紅了,不滿地聲明道:「余小姐,我們派出所的弟兄們可不是吃素的!那個巴掌大的院子連旮旯都被翻了個個兒,就算有什麼地窖、暗道什麼的也逃不過我老馬的眼睛。」

Lina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在轉悠到了我身邊,輕輕哼了聲:「你肯定不是吃素的,是吃酒的嘛。」

她的話逗得我又差點笑出聲來,她乜斜我一眼,臉上終於露出些許笑意說:「我發現就你沉不住氣,動不動就笑。」

我看到她臉上居然有些羞澀的紅暈,不禁嚇了一跳,趕緊開玩笑似的說:「總不能像你把臉做成撲克牌吧?」

妻子看到我居然這麼快就又跟其他女孩搭訕上了,立刻用橙色預警的嗓音大聲咳嗽一下,我趕緊朝她那邊跑去。

其實她誤會了,我也誤會了,因為後來我發現,Lina只要和男的一說話,臉都要變紅的……

妻子的話提醒了郭教授,好奇心重的他必定不會放過這個探秘的機會,馬上跟關鄉長申請要去看看那個奇怪的院子。馬所長為了在領導面前證明自己工作到位,澄清余以清提出的反詰,也毫不猶豫地答應領我們過去看看。

我們幾個人便陸續登車,可數來數去總覺得少了一個人——王國寶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可是現在眼看天色漸晚,也來不及等他。我們告訴路旁小賣部的老闆,若是見他回來,便讓他不要亂走,在這裡等我們,然後發動汽車,朝著上面峻峭的山頭駛去。

一路上果然浮土堆積,車經過時,不僅帶出一道瀰漫的黃沙,而且還軋出一條深深的溝跡。上山的時候破路很陡,兩邊密密麻麻種滿了松柏和灌木,看上去除非徒步,任何交通工具都不可能在此路之外的地方通行。而這條土路,也是上山的唯一道路。

馬所長邊開車邊指示說:「那天柏家坪村的人就是用農用車把石板從這條路拉上山的。」

妻子納悶地問道:「他們既然都把石板抬上了車,為什麼不拉到村裡去,那樣不更安全么?」

馬所長嘿嘿一笑,得意地雙手鬆開方向盤,點上顆煙,使勁吸了一口。

余以清在車後喊道:「喂,安全第一!你酒勁沒醒,還敢在山路上玩大撒把!你不想活,我們還想呢!」

馬所長看小余是註定和自己卯上了,也不示弱地說:「這裡是山村,又不是你們城裡,別拿交通法規嚇唬我!告訴你,爛醉如泥的時候我也照樣開車,除了那次見了鬼……」

他忽然打住,很標準的把雙手放在方向盤上,認真嚴肅地看著前方開起車來。

「小沈同志,告訴你。柳村長說得對,石板放在村子裡面反而不如在那個廢軍站院里安全呢!這個東西出土的時候,好多人都聽說它是件寶貝,村裡路多,交通又方便,難免有人心懷不軌。而放在前面那地方,第一夜裡開車上山困難,第二那個地方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關。背後就是千丈懸崖,只有這一條路可走。到時候萬一有事,打個手機,村裡派人到山下路口一堵,任它插翅也難逃!」

妻子連忙點頭稱讚說:「馬所長說的真是事事在理。」

「那這次它怎麼逃了呢?」余以清充分把握住妻子唱白臉,她唱黑臉的套話方法,趕緊恰如其時開口諷刺道。

馬所長真是憋了一肚子委屈說不出的樣子,他這次倒沒翻臉,而是長嘆一聲說:「小沈同志,說實在話,這村子最近還真出了不少神乎其神,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啊,那個院子到了。你們先別急,我停好再下車。」

這是一個普通而又不尋常的小石院。說普通是因為它就像任何山間的小屋一樣,用大大小小的碎石砌成,石縫中也都長滿了荒草。說不尋常是因為和其他小屋一比,它的院牆異常高大結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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