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犀照七罪 東逝水

還是這種沒有星光,不可測度的黑夜,還是這條不祥的漁船和那個神色驚惶的船夫。唯一不同的是,船上的乘客有了變化,因為有妻子、林瑛和吳副所長和我們幾個人坐在一起壓陣。隨著小船的發動機聲重新打破江上的寂靜,身穿潛水衣的我的心情已經緊張到了極點,因為不管水下有沒有怪物,有沒有傳說中魂象或者幽界入口,單是這漆黑如墨的夜色就叫人忐忑不安。

我借著船燈微弱的光打量著這些乘客,他們都似乎各懷「鬼胎」,絲毫沒有同情我的表示。因為我白天起義未遂,妻子和林瑛自然要反殺一局,擺擺臉面;凱若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對我冷漠了許多,羅科和莉薇婭倒是現在大大方方地手牽手坐在一起,互相安慰著對方;謝默斯則依舊神經兮兮地不停打量羅科;吳副所長倒是看上去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也不知道究竟是他自認穩操勝券,還是妻子她們的到來給他驟減壓力——他不用操心,照著這兩個女人的意見做就沒有責任了。

可是我悲哀地發現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我。直到船夫像上次一樣將小船泊在江心,把船上的探照燈旋亮時,這些人的目光才齊刷刷地朝我看來,那樣子就像一群遊客參觀動物園裡的犰狳。

老吳把手臂湊近了看看錶說:「正好午夜十二點,時間到了。」

所有人又默默注視著我,由於他們都背燈而坐,我無法看清他們眼裡究竟對我是期許、寄託還是幸災樂禍。我心裏面一遍遍詛咒著這些不用下水的人們,裝出毅然決然的樣子走到船舷處邁下水去。

雖然還在夏季,但越往下面,江水越發有些冰冷,再加上湍急的水流和嗆人的泥腥味,我緊張的心情忽然變得壓抑起來。我摸索著打開潛水服頭頂上的探照燈,一束光柱剎那間猶如盤古大斧般劈開黑暗混沌的水底世界,開闢出一條光明的道路來。

滔滔東逝的江水將我的身體不停朝前退去,我一隻手緊張地抓住緊繃的安全繩,一隻手毫無目的地在水裡揮舞著。由於沒有多少潛水經驗,我還駕馭不了長江洪流,幸虧潛水帽上的頭燈瓦數足夠,我依稀能辨認出采石磯的方向。透過混濁的江水望去,那是黑乎乎的一具龐然大物,宛如上古巨獸的碩大屍骸,又宛如宇宙中的無底黑洞。我明白鐵箱的位置應該就在采石磯方向的礁石上,雖然面對前方的「黑色怪物」遲疑了片刻,但還是鼓足勇氣朝它緩緩遊動過去。

我忽然聽見江水發出呼嘯似的聲音,心想不遠處肯定有激烈的湍流,想到這裡自己忽然害怕起來——因為我畢竟除了在海南潛過兩次水外,從未在無人指導下深入到如此惡劣的深水環境中來。我大口大口換著氣,按捺住快要跳出喉嚨眼兒的心臟,慢慢扭轉頭燈朝前下方照去。

我漸漸看清前邊不遠處是一塊平台狀的礁石,再游近些,果然發現礁石上有個半米見方的箱狀物體。我的心情猛地激越起來,於是趕緊調整身體姿勢,朝那個方向奮力地游去。

但是恐怖的一幕發生了,我忽然看到從礁石後面閃出兩個黑影,他們熟練地游向箱子,把固定的繩索鋸斷後拋在那裡,然後抓起箱子朝「黑色怪物」的血盆大口中揚長而去。

我見寶物被中途殺出的程咬金奪走,頓時心急如焚,正要想辦法游追過去,這時我看到了平生最絢爛的景象。在水上船燈和我的頭燈照映下,繽紛的五彩忽然從水中壯麗地鋪散開來。我驚呆地仰望著這片不斷伸展變幻的顏色,一下子覺得自己落到了晚霞之中或者彩虹之上。這是只有站在人間之外才能觀賞到的景象,我在那一剎那完全被這水中的焰火驚呆,以致忘記了去追拿方才竊取鐵箱的嫌犯。

我看見一個個球體往水底緩緩落去,然後又一個個發出「滋滋」的響聲,激起陣陣氣泡,隨之又消失在我頭燈光柱外緣無盡的黑暗裡。當我明白過來這是妻子在模擬那晚的魂象時,再回頭,那兩個奪寶黑影已經消失在茫茫江水之中。看來我當今的權宜之計就是趕緊游上水面,向妻子他們報告情況,好迅速調集警力封鎖江面和采石磯,以便及時搜捕兩個竊賊。像到這裡,我不顧胳膊和腿的酸疼,咬緊牙關朝上游去。

但是當我頭伸出水面的一瞬間,傳入我耳鼓的卻又是女人驚恐至極尖叫聲。我手忙腳亂地摘下潛水面罩,卻驚訝地發現江面上居然又漂浮上來一具屍體——那竟然是一向謹小慎微的謝默斯!

「謝默斯怎麼死?!」我大聲叫嚷著朝船上看去。

可我又一次在水面上徹底驚呆,船上還有一個謝默斯,他盯著江面上「自己」的屍體,眼珠似乎都要從眶里迸將出來。他雙手捂臉,正用金屬互相劃刺那種頻率的嗓音發出駭人的尖叫。

我看著從水底打撈上來的鐵箱放在警局的證物室里,又一次氣憤填膺對那兩個女人質問道:「既然你們已經安排兩個警員把箱子取走,還要我下水做什麼?」

「還不是為了讓你在水下看看我們放的『煙花』,怎麼樣?在水裡看很壯觀吧?放心,我們基本選用的無毒顏料,不會對你的身體造成傷害的。」妻子攙著我胳膊笑著說。

「也不會污染長江水的。」林瑛笑著說,「我和沈諭覺得以前一直捉弄你,良心不安啊!那個鐵箱所在的位置有湍流,我們怕你這種潛水經驗不豐富的人過去發生危險,所以才找了兩個在江邊長大的警員代勞——吳副所長,找人打開箱子了吧?」

「打開了,裡面還有一個箱子。」老吳垂頭喪氣地說。

「接著打開啊!」

「又打開了,裡面還是箱子。我們連著打開了六個箱子,發現裡面……」

「有什麼?」

「是空的!」

「啊,我明白了!琺琺拉想偷運的文物就是箱子吧!」林瑛忽然茅塞頓開地說。

「我已經找文物專家檢查了每個箱子,它們都是普通的鐵箱,材料簡單,焊工粗糙,製作年代嘛,就是這一兩年的物件吧。而且琺琺拉拒不承認這個箱子是她派人沉到水底的,我們也沒有直接的證據證明這一點。」

「她承認自己殺人就足夠了。」妻子從後面站出來說,「剛才我在醫院裡跟她談過了,她本來就有心臟疾病,這次確實被嚇得不輕。其實一切都是她設的局而已,用一件莫須有的文物來吸引我們的注意力,然後製造謀殺來讓琺琺拉這個罪行漸趨暴露的人物消失,最終換一個身份重新回到美國,繼續自己倒賣文物的營生。」

「那羅科呢?他難道是琺琺拉的那個助手?」我不甘心地問。

「羅科只是被琺琺拉利用了,他作為社區論壇的管理者和一個虔誠的宗教信徒,比別人更多了解社會上不為人知的罪惡。不過,他只是想提醒一下這些人不要怙惡不悛,希望他們迷途知返而已。琺琺拉了解到了他的心思,巧妙地利用了他的心理,幫助他組織了這次探險之旅。趙箏不是在他屋裡發現過那台印表機么?那些紙條都是他列印出來,偷偷塞到別人的門縫裡的。」

「我剛到的那天早上塞紙條的也是他?」

「當然,他塞紙條的時候聽到屋裡有動靜,急忙躲進莉薇婭房間去了嘛!所以你猛然開門只看見正掩護他進屋的莉薇婭——他們倆什麼關係就不用我多說了吧?」

「那她的助手是誰呢?」

「當然是讓趙箏假扮琺琺拉的泰維思了!他為什麼要當著眾人潛水下去,然後又金蟬脫殼,繞過岬角換上整齊的衣服,再穿過山溝,跑去燃犀亭呢?」

「我也覺得有些詭異,但是想不出原因。」林瑛都忍不住開口道。

「只有一個解釋,他這麼做是為了製造自己的不在場證明,因為他要去燃犀亭殺人滅口。」

「滅口?滅誰的口?」

「賈斯廷啊,還記得趙箏曾經把泰維思掉包牛角杯的事情告訴給這個又胖又老的男人了么?」

「他懷疑第一個『琺琺拉』的死是泰維思搞的鬼?所以想要挾他么?」

「琺琺拉說賈斯廷沒有那麼聰明,他只是惦記上了那個犀角杯,想要挾泰維思把杯子交給他罷了。於是琺琺拉想出了這個主意,讓泰維思騙他說將牛角杯封藏在了水面下的石孔里。二人商議好泰維思假裝潛水,取出牛角杯,偷偷去燃犀亭交給賈斯廷。沒想到賈斯廷此時還留了心眼兒,他也怕人高馬大的泰維思有什麼陰謀詭計,所以到了亭子里先下手為強,像言桄以前推測的那樣馬上殺死了泰維思,把犀角杯據為己有後發出尖叫,轉移開大家對自己的注意。」

「琺琺拉見泰維思已死,賈斯廷又得到了牛角杯,害怕他萬一發現自己的異常,所以用自己的假身份騙開賈斯廷的房門將他殺死。然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裝作剛剛發現屍體的樣子大喊大叫。他故意將那個牛角杯留置在賈斯廷房間里,希望能再度引開警方的注意。」

「那賈斯廷屋裡放著的印表機呢?那不是羅科的么?」

「這個純屬偶然,羅科的房間就在賈斯廷斜對門,碰巧那天他忘記鎖門了。琺琺拉因為已經知道羅科來到這裡的真正目的,她發現虛掩的門後,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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