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宗罪 饕餮

我和妻子坐在家裡的沙發上,望著對面那個像祥林嫂一樣喋喋不休的男人。

「我真傻,我本不該讓她幫忙的,結果捅了這麼大簍子,人命都出了。現在她老以為是自己出錯造成的,其實跟她有什麼關係?我就是有點太自以為是了,忘記了『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的道理——但是,我真的沒有犯錯啊!每一道工序我都仔仔細細確認過的,不可能,沒理由出錯啊……」

「可以案子已經結了,不是么?」我又遞給他一杯水說,「魯先生,雖然出了人命,也損害了你的聲譽,但畢竟已經被定性為意外事故。況且吃河豚本來就是一件有風險的事情,至今在中國河豚的食用都沒有解禁,可誰叫人有冒險精神呢,甘願冒著喪命的危險也要嘗鮮——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而你也被法院判處了罰金,已經承擔了後果。所以,你和妻子也不必過分自責吧。」

那個叫魯四舫的男人接過我遞給他的杯子,神經質地舉到嘴邊喝了一口,又哆哆嗦嗦地說:「不不,言先生,你不知道,我們家烹河豚的手藝是祖傳的。說起燒河豚來,有誰不知道揚中魯家呢?我不是誇口,至今在中國能做『艇巴宴』的估計只有我一個人了。雖然像你說的,河豚至今還不被國家允許食用,可現在已經禁令鬆快多了。尤其這幾年,想嘗鮮的有錢人多得很。他們都專門請我去為私家宴會做『艇巴宴』,多少年了,我從來就沒有出過錯,一次都沒有,真的……」

在一旁默默不言的妻子忽然打斷他的話問:「『艇巴宴』是什麼?」

我趕緊插嘴賣弄學識:「『艇巴』是古代對河豚的俗稱,『艇巴宴』就是河豚宴嘛!明朝的奸臣嚴嵩還因為吃『艇巴宴』鬧過笑話,對吧?」

魯四舫敬服地看我一眼,說:「言先生真是廣聞博識,怪不得林隊長叫我來請教你呢。」

看來他是把我當成偵探了,我偷偷看看妻子,她正在看著我怪笑,那表情好像譏諷姓魯的有眼無珠和我的「李代桃僵」。

我心想難道被人看得起一回,怎麼放棄這個露臉的機會,所以顧不上回應妻子的嘲諷,趕緊就坡下驢地說:「那麼,魯先生,你不要急,先平靜一下,把事情仔仔細細地跟我說一遍,好不好?我只有了解詳細的情況後,才能真正地幫到你。」

妻子在旁邊故意使勁咳嗽兩聲,我沒有理她,趕緊拿起自己的杯子喝水。

魯四舫歇了一下,這才嘆口氣說:「這個月19號,我接到一個『艇巴宴』的預訂,打電話的就是北京赫赫有名的作家和美食家張涵先生,能接到張先生邀請,這可是我們廚師至上的榮光!他說自己能提供河豚,一共有15條,這可是個不小的數目。我向他仔細介紹了我能做的宴種、菜式,他預訂了清燉河豚、淮揚烤豚、河豚刺身、杏仁灌湯豚圓和水晶河豚餃。我們協調了一下時間,最後定在23號那天,我去他家的別墅給他和幾個朋友做私人晚宴。」

「張先生找到我,那也是我自己的臉面嘛!所以那兩天我和助手小萬一直好好準備,把做魚的料和工具都仔仔細細備齊了。誰知道萬事俱備,偏偏23號那天小萬生病了,拉肚子拉得厲害。沒辦法,只好跟以前一樣,臨時叫我愛人奚涓頂替他。」

「因為做『艇巴宴』要提前準備,所以那天一早張先生就專門派車來接我,到了他家在城北的別墅里。我先看了下他為我準備的魚,都是常見的暗紋東方魨。對這種魚的處理和烹調我已經是駕輕就熟,根本就是小菜一碟。我和小奚馬上去了張家的廚房,準備停當之後,就開始按部就班地剪魚眼,撕魚皮,去內臟,然後仔細沖洗。同時我嚴格檢查了被處理下來的河豚身體上有毒的部分,把『河豚油』,也就是肝臟留下。這是河豚身上最毒的部分,但是也是最香的部分,河豚肉全靠它提味兒呢。我的絕活兒就是熬『豚油』,既保證美味,又能去毒,然後其它的部位我都扔進了垃圾箱……」

「等等,是哪裡的垃圾箱?」我趕緊問道——忽然感到自己不依靠妻子,也是還能找到一點偵探的感覺的,我心裡不禁竊喜。

「就在張家廚房裡的垃圾箱啊,所以我確信所有的毒物都放了進去,而那魚可以確保無毒了。」

「那些魚肝呢?」

「魚肝我熬了油,準備做菜用——熬魚油有特定的時間和火候,火大則敗味,火小則不能去毒,一般的廚師都不能把握,而我對這個已經是手到擒來,況且,中午我把油做好後,我還親自嘗了嘗,一直到燒晚餐時候也沒有中毒啊!」

我茫然地看著妻子,她的眼睛裡滿是笑意,彷彿在說:看你剛才裝模作樣,這下掌握不住了吧?

我一賭氣回頭面對魯四舫,重新問道:「那天除了你和妻子之外,誰還進過廚房?」

妻子在一邊半提醒半揶揄地說:「先聽魯先生把事情的經過講完整嘛!你上面那一句,屬於第二輪的提問吧?」

我臉上紅一塊白一塊地點頭,示意魯四舫照著妻子的意思,繼續他的講述。

「然後到了傍晚,我又檢查一遍,確認魚沒有事情,就開始準備。那天張先生請了四位朋友,我自然要備好五個人的份。不過,像剛才言先生說的那樣,那四位客人在我做菜的時候,確實都進過廚房,說是要見識一下的……」

「哦?」我眼前一亮,想不到我上一個問題還能歪打正著,於是又自信心爆棚地追問:「那時候垃圾桶裡面的毒物清除了么?」

魯四舫搖搖頭說:「沒有,我總是怕客人處置不當,每次做完菜後都親自帶走銷毀掉。所以當時,那些毒內臟還在廚房的垃圾桶里。」

「那麼,事後你檢查過那些毒物沒有,可有缺少或者丟失的情況?」

魯四舫搖搖頭說:「那麼多亂七八糟的內臟混在一起,怎麼看得出來呢?」

我嘆口氣說:「那請繼續講下去。」

「然後,燒菜和晚宴一切都很正常,我燒好一道,小奚就親手端出去,回來她還笑呵呵地告訴我客人們都讚不絕口。反正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的,燒完最後一道菜時,張先生非得邀我也上桌喝兩杯,說能嘗到這麼好的手藝,得好好感謝我。我推辭不過,就上桌去了,看他們把我的菜吃得乾乾淨淨的,心裡別提有多高興了。可誰知道剛喝了兩杯,張先生就說自己本來酒量挺大的,怎麼今天有點口齒不聽使喚了。我當時心頭就一緊,因為我們這行人,太知道河豚中毒什麼癥狀了。果然我還沒有來得及說話,他捂著肚子就一陣嘔吐,把幾個客人嚇得面如土色,我趕緊叫了醫院的急救,結果還沒有送到醫院,張先生就死了,這麼多年我都沒有看到過發作這麼厲害的豚毒啊!」

「那其他人都沒有事情?」

「是啊,所以說我一直覺得自己沒有犯錯——我明明是仔細檢查過的啊!後來小奚就懷疑是因為她沒收拾乾淨,漏下了殘餘的血液,連累了我。唉,可是她收拾的魚我也檢查過的,的的確確沒有問題啊!所以案子雖然結了,但是我真的心有不甘,所以想請言偵探幫我調查一下,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我一時不知道問什麼才好,倒是妻子及時插話道:「你剛才說,你上桌的時候,他們都把魚吃光了?」

「是啊,反正我做的菜吃完了,但桌子上還有別的菜嘛!後來警察檢查過了,說是其他所有的菜和飲料里都沒有毒,張先生確實是河豚中毒身亡的。」

「可以告訴我一下你做的菜上菜順序么?」她又問。

魯四舫納悶地看看妻子,又看看我,說:「先是清燉河豚,然後是淮揚烤豚、河豚刺身、杏仁灌湯豚圓和水晶河豚餃。」

妻子隨即調侃我道:「言偵探,你還有什麼問題沒有?」

我腦子裡面一片空白,實在想不出什麼該問的了。

「那魯先生,我想過段時間,我們言大偵探會給你一個說法的。」妻子笑著站起來說。

魯四舫站起來,唯唯道別。等他一出門,妻子忍不住「撲哧」笑道:「言大偵探,你還挺有魅力的啊!越俎代庖,做得有聲有色嘛!」

我白她一眼說:「你以為只有你才能做偵探,沒有了你沈屠戶,我們就要吃帶毛的豬不成?!告訴你,這件案子我接了,不用你動手。」

「好好好,就給你一個機會,否則你怎麼會心甘情願地服我呢?對吧?不過,你剛才就犯了一個大錯吧?沒等人陳述完,就隨便打斷人家的話,岔開話題,所以呢,從這次談話中得到的東西確實不多了。我覺得只能走訪一下那四個客人了,喂,言大偵探,我做你跟班,當你助手總可以吧?畢竟我對這個案子興趣越來越大了呢!」

「可是,怎麼找到那四個客人呢?」我皺著眉頭問。

「找林瑛啊!不是她把人打發到咱們這裡來的么?就這樣還想學我當偵探?唉……」

林瑛坐在局裡的會客室里,笑眯眯地看著我和妻子問:「為那件河豚中毒的案子來的吧?」

「是呀,好傢夥,案子判決結果都下來了,你還往我這裡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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