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01

福克斯把花瓶放回柜子,關上門,回到臉盆邊又洗了洗手,到底怎麼對待它必須稍微考慮一下,當然,根本沒誰強迫他這樣做。不過到底是從迪格的櫥櫃里拿到這個東西,而這與修剪葡萄藤無關。福克斯用毛巾墊在手上,從柜子里拿出花瓶,開門走進起居室,喊道:

「喂,迪格,這東西你從哪兒弄來的?」

「什麼?」迪格的頭從廚房裡探出來。「我從哪兒弄來什麼?啊——」

他看見花瓶,愣住了。他站著發了一會呆,然後走過來。

「真討人喜歡,」福克斯情趣盎然,「從哪兒弄來的?」

「這東西?」迪格暴跳如雷,「為什麼——我不知道。別人送我的。」他伸出手想接住,然後又垂了下來。「怎麼樣,它很不錯吧?」

「那還用說,我雖不是行家,但我想這是十六世紀中國明代的東西。你打算怎麼處理它?」

「噢,我——你怎麼把它翻出來的,想找阿斯匹林?」

「不,找毛巾。架子上沒有,真的,我想去買一塊。」

「當然你得去買。」迪格笑了笑,但卻很不自然。「我還從沒見過你不想買的東西。但我——唉——算了,我不想攻擊你。我不相信那東西真是那麼值錢——至少看起來不怎麼樣。你是怎麼看到它的——那裡頭很黑……」

「我有貓一樣的眼睛。我瞥見了那瓷器上的綠色和金黃色。」福克斯把花瓶放在桌上,「如果你決定賣掉它時請告訴我一聲。我聞到咖啡的香味了,是不是?」

半小時以後,福克斯離開了,沒再去糾纏那花瓶。考慮到今天發生的事,三明治和咖啡的款待當然不是為了什麼喜慶的事。然而迪格是那樣地悶悶不樂,以至於使人想問一問他為何要請求他朋友的陪伴。

在駕車穿過那漆黑一團的黑夜時,福克斯把時速降到四十英里,他腦子一直被一個問題纏繞著,很明顯迪格知道他盥洗間的那個花瓶正是波弗爾特被盜的那個,並知道那是波弗爾特的收藏里最值錢的寵物;另一個顯而易見的是那並不是迪格偷的,就算是他偷的,那也是出於更複雜而奇特的動機,而不是因為這件藝術品價值連城。不,對迪格來說那是不可能的,眾所周知,那太落俗套……

一星期以來,福克斯一直在修剪他的葡萄藤,忙著蓋溫室,給奶牛接生,搭蓋冬棚,干著許多雜務活。星期二,紐約有人給他打電話讓他去地區律師的辦公室,但案子的調查仍無結果,儘管一星期里警官們收到了數十份關於丹哈姆被殺的調查報告,以及簡·吐沙爾自殺的調查報告,但案情不但仍無眉目,反而越來越複雜了。報刊對此也有許多的精彩的報道,對案件的偵破起了一定的促進作用。

星期天一條黑體字的新聞摘要報道了一個小插曲——一次由海貝·黑絲構想、計畫並實施的漫遊。當福克斯讀這條新聞時,他注意到所有關於她獨特個性的地方都加上了著重符號:「草率的」;「意想不到的突然」;還有「純潔無瑕的愚蠢」。她乘坐一架飛往墨西哥城的飛機,而且真的到了那裡,然後發電報說她拒絕回來。星期四她仍停留不動,而泰德里·基爾跟隨而去。星期五他們都在墨西哥城,並且顯然不打算離開那兒。星期六《公報》為警方讓基爾逃之夭夭找了個借口開脫責任。可星期日上午的幾家晨報又說基爾已把海貝·黑絲帶回來了。

她接受了採訪。她說她離開紐約是為了逃避公眾輿論(福克斯認為那是她的拿手好戲)。她說她有兩個充分的理由選擇去墨西哥城:第一是,她從未去過那裡,第二是,在她決定走以後,這條航線是從紐約飛往各處的航線里第一準點的。她沒有絲毫想逃避同警方合作的意圖。如果那樣做,她聲明說,簡直是一種可怕的反叛……福克斯將採訪的情況從《時代周刊》上摘抄到自己的本子上。

星期一上午,福克斯接到波弗爾特夫人打來的電話,她那緊繃繃的聲音是他從未聽到過的,甚至一開始他都沒能分辨出來。她請他儘可能快地去見她,他答應下午兩點鐘趕到。

他準時到了,在接待廳的一個角上,他乘上私人電梯上到了二樓的套房。他穿過走廊來到了一間卧室,這裡充溢著的溫馨和屋內的絲織品,比他料想中的更具有女人風格,他想這屋子的後面一定是間起居室或者化妝室。屋裡窗帘是半拉著的,但通過這微弱的光線,他也能看見她的臉色同她的聲音一樣變了,只有那雙機智、敏銳的眼睛仍然在紅腫的眼瞼下放著光彩。臉部肌肉比以往鬆弛了許多,失去了昔日的那種吸引力。福克斯走過去握住她伸出的手。

「我筋疲力盡了,」她說——這僅僅是一種解釋,並不是為了爭取同情。「一站起來就頭眩。坐那兒,那把椅子最舒服。你終於刮臉了。」

福克斯對她笑笑:「你該讓我早上來。」

「我樂意象現在這樣做。我要你找到殺害我兒子的兇手。」

福克斯舔了下嘴唇:「這個,波弗爾特夫人——」

「有人殺了他,已經一個星期了。已經八天了。我不想讓你覺得我是一個一心想復仇的老太婆。」

「我不會那樣想的,起碼現在不。我想這對你無關緊要。」

「不,你錯了。這對我很重要。」她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我沒有哭,只是眼睛有點酸。我並不想對任何人報復,至少我不願讓別人那樣想。但你應該理解我的苦衷,在我的房子里,我的兒子就死在我眼前,被那幫人當中的某一個殺了,而且可能永遠也不知道是誰幹的,讓我接受這樣的事實合理嗎?他們中有些人還是我的朋友!我讓我的律師對你進行過調查。」

「我無所謂。這之前我已經被調查過了。」

「我想是這樣的。他彙報說你很愛夸夸其談,但人還可靠和正直。我不想要那種狡猾奸詐的人。他還知道一個說你為了一個年輕女人殺死兩個人的傳言。」

福克斯愣住了。僵硬不動地坐了一秒鐘,然後站起來。「如果你想知道的只是那些傳言,」他冷冰冰地說,轉身走了。聲後的叫嚷聲沒能使他止步,但正當他要抓住門把手的時候,一種神奇的力量使她抓住了他的手,他停下來。她急切地,但卻不含抱歉地說:

「真是荒唐!難道事先我知道在這個問題上你會這麼敏感嗎?我只是脫口而出!我說話的確不注意——」

「這可是個壞習慣,波弗爾特夫人。請放開我的手。」

她鬆開手退了一步,毫不畏縮地看著他那雙冷漠的眼睛。「別走,」她說,「我請你原諒,我想這的確是個壞習慣。我需要你,不管別人怎麼看。我告訴我的律師我打算僱用你,是他想調查你的,我並不需要那樣做。當迪格說你是怎樣為簡的小提琴捐助資金時,我很自然地會認為你是為了能打入我的圈子,但看到你拒絕參加介紹會時,便意識到顯然不是那麼回事。可你這次不要拒絕,我不讓你拒絕。我不在乎你是否把我看成一個復仇的老太婆。警察局的蠢貨們什麼也幹不成,他們那群人不是缺腦瓜就是中圈套。」

她身體搖晃了一下,然後盡量穩住自己。「我站不了兩分鐘。我睡不著覺,幹不成任何事。這事對我打擊太大——簡直是殘酷的打擊——請幫我一把好嗎?」

福克斯走過去讓他勾住自己的手臂,把她攙回到椅子上。看來她的確太虛弱了,因為她曾兩次稱自己為「老太婆」。這在十天前是不可想像的。

「坐下吧,」她說。「如果你需要,我想再次懇求你原諒。我改不了那個壞習慣,至少現在不行。等等,在你坐下之前,請拿著桌上花瓶底下壓著的那張支票,作為聘金。如果不夠就直說。」

「這不著急。」福克斯坐下說,「你肯定你想雇我接手這個案子嗎,波弗爾特夫人?」

「當然肯定,除了這樣我別無選擇,我為什麼不呢?」

「因為,正如你所說,他們中有些人是你的朋友,你說了你要雇我。如果我接手這事將打亂這種關係,比如說,如果是多拉·莫布雷乾的怎麼辦呢?」

「多拉?她沒幹。」

「她可能幹。或者是你的丈夫,或者是迪格。我請你慎重考慮,這不像偷花瓶或往琴里倒凡力水那麼簡單,這是徹頭徹尾的謀殺。如果我受你所雇,找到犯罪的證據並私下告知你,其中的一個人就要被定罪並處死,那對我當然沒什麼,對你又如何呢?」

「死,」她乾澀地說,又重複了一遍,「死……」

福克斯點點頭:「那是罪有應得。」

「我兒子死了,那麼痛苦地死了,我親眼目睹的。他死了嗎?」

「他死了。」

「那麼——就這樣吧。」

「非常好。請告訴我星期天下午你兒子對你都說了什麼,當時我正想問他有關小提琴的事,你卻堅持要先同他談談。」

波弗爾特夫人眨了眨充血的眼睛:「監察長問我這問題時你也在場,我告訴他我兒子什麼也沒說。」

「我知道。你說他笑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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