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你誤解我了。」泰德里·基爾認真地說,「你實在是誤解了,我並沒有把自己看成一個傑出的人物。」

他翹著腿坐在板凳上,背靠著一個音樂會用的大鋼琴。這是星期六的下午,地點是列剋星頓大街東六十號一幢磚砌樓房。鋼琴就放在三層上的一個過廳里,位置十分顯要。但是自從那位姑娘的父親突然死於這裡的窗戶以後,她感到在這個世界上屬於自己的只是父親精心建置的公寓里她的那間屋子了。它坐落在57號街上,那裡曾是她的家,可後來卻發生了什麼?至於那台鋼琴,過去對多拉·莫布雷是十分必要的,但自從她不能再以此給那些小男孩和小姑娘們上課後,就顯得沒什麼意義了。

多拉坐在一張椅子上。查爾斯曾坐在這上面抱過三個月時的她,將紅紅的胭脂打在她的臉上。她眉頭上有些淡淡的皺紋,使她的眼睛呈現出一種與面對著她的那位年輕人的認真勁相吻合的神情。

「你當然是那樣認為的,」她很精神地說,「倒不是我不欣賞一個好的華麗樂章,只是你把它們全堆砌到一塊兒了。你為什麼不再加上鐃鈸?」一片紅暈泛上她的臉頰,「請別像那樣盯著我!」

「我沒有盯,我只是在看。」泰德里已經坐到凳子的邊緣,又往前磨了一寸,「看著,我也許最好還是坦白一些事。我的膽怯是個麻煩事,我不能同你在電話上說。我想來——我不得不來看你——但我不能——」他語無倫次,「見鬼,我一同你說話,簡直雜亂無章!你可能會想,要是我想見你只需打個電話說想見你就行了!」

「是這樣,你可以給我打電話,」多拉表示同意,「為什麼你沒有呢?」

「因為我怕你不會讓我來!並不是因為我的說法會造成可笑的後果,主要是你可能會把我變成一個懦夫!噢不,我不得不為自己的胡思亂想抱歉!如果我想來只是因為我喜歡看見你、聽見你和靠近你,那將是可以理解的……」

他的臉突然漲得比她還紅。他退回板凳,用一種決斷的聲調說:「但是我不得不見你,是因為我不得不告訴你一件事。是我親自把那把小提琴寄給波弗爾特夫人的。」

多拉張開了嘴。

「就是我,」泰德里肯定地重複道,「我把它包起來,然後寫上地址寄給了她。」

「我的上帝,」多拉遲鈍地說。

「昨天下午在波弗爾特家時,我差點就要告訴他們了,但最終還是沒決定。因為我懷疑讓他們知道是否真的有用,而這正是我要請教你的。如果你認為我應該告訴他們,我就告訴。」

「但是我不明白。」多拉的臉上不再有紅暈,她顯得很虛弱。「如果那是簡的小提琴——那麼就是你把它拿走的……」

「不,那不是我。但我明白我現在不得不對你攤牌了。我想也許——」

「你不必告訴我任何事。」多拉的嘴唇開始顫動,她用牙齒咬住了它。

「你認為沒必要?」泰德里站了起來,然後又跌坐在板凳上,顯得十分沮喪。「看在上帝的份上,別象那樣。我星期一晚上第一次見到你時,就是這個樣子——一種,我說不清,又勇敢又漂亮——就象那樣。現在聽我說,我到這裡來告訴你一件完全意外的事——我的意思是,一件特殊的事——」

一陣鈴聲響起來,泰德里戛然停住。

「是鈴聲。」他說。

「是的,」多拉說,「我的門鈴。」她沒有動,「我不知道這會是誰——」

「又響了。」泰德里懇求道,「為什麼不把他們支走?」

門鈴再次響起來。

「噢!」多拉跳起來,「我忘了!福克斯先生!他在你打電話不久也給我來過電話,說他想見你但找不到,問我是否知道你在哪兒——我說你將來我這裡——他問我他能不能來,我說可以——」

「那個傢伙,」泰德里悶悶不樂地說。他的眼睛求助於她:「他可以像其他人一樣走開。」

多拉搖搖頭:「我不能那樣做。他對我很好。」她向牆上的開關走去,「而且,他知道我們——我在這兒——」

「等一等。」泰德里向她走去,面對著她。「聽著,」他咽了口唾沫,「我告訴你的有關小提琴的事——我不肯定他們非知道不可。那是,嗯,很難為情的。所以你別對福克斯提起,好嗎?」

鈴聲又響了一遍。

多拉疑惑的眼睛斜在緊鎖的雙眉之下,然後遇上了他求援的雙眼。

「好嗎?」他哀求道,「我來這裡跟你說有關提琴的事,而且我還將全部告訴你,不管你怎麼想我也要說。」

多拉不肯定地點點頭,離開他按了開關,打開通向大廳的門。頃刻她聽見泰德里的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

「錯不了,準是他。那正是他上樓的方法,我的上帝,他那麼精神抖擻。」

多拉並不知道,前天在波弗爾特夫人家與福克斯第一次見面時,他們握手主要是出於他對她的好意——那友好的動作忽然在半空中停住,就象否認了其間的熱情一樣。這次福克斯已經作好準備把手伸出來了。泰德里退到了裡面直到兩人進來才被看見。他不禮貌地哼了哼,算是回答福克斯的問候,一雙陰鬱的眼睛看著他放好衣帽。然後,當多拉坐下後,他重重地落回板凳上,用一種像要急於處理什麼事情的口吻說:

「莫布雷小姐告訴我,你打電話在找我。我能為你做什麼事嗎?」

「如果你不介意,」福克斯從口袋裡掏出許多紙,翻了翻找出一張,展開並看了看,「我想把這些寫下來,然後請你在上面簽個字將會節省很多時間。」他遞過這張紙,泰德里接住了。

當泰德里讀的時候,其餘兩人觀察著他的動靜。一開始他的眉毛揚得老高,然後一下子又落下去,吃驚地皺作一團。他的嘴分開,又被下巴猛推著閉上。最後他驚愕而哀怨地看著福克斯,然後站起來把紙條遞給多拉。

「念一下,好嗎?」他愁眉苦臉地請求說。她看看他,又看看福克斯,然後回到紙條上:

我,泰德里·基爾,特此宣布和聲明:

1940年3月7日,星期四下午,海貝·黑絲向我告知,星期一晚上她在卡里基劇院的更衣室動過簡·吐沙爾的小提琴,把它拿到了查奇爾旅館自己的房間並藏匿起來,從星期一晚上至那天上午一直將其鎖在她的衣服皮箱里。

我建議她即刻將提琴物歸原主(五個贊助者,其間有她本人),她懇求我的協助,於是我找了一個盒子,用薄紙包起來紮好,將提琴放入其間,寫上愛里安·丹哈姆·波弗爾特的地址寄了出去。

依我所見,從黑絲小姐皮箱拿出的小提琴正是我錯誤地寄給波弗爾特夫人的那把,而按黑絲所說,那也就是她星期一晚上從吐沙爾的更衣室拿走的那把。

「我懂了,」多拉乾澀地說,「自然你願意保護黑絲小姐——」

「我什麼也沒做,」泰德里高聲叫道,「噢,不,就算沒被曲解,這事也夠糟糕的了。的確我想抑制黑絲小姐。因為一個出版商不能隨心所欲地為所欲為,否則五分鐘之內就會進監獄。我有一位在好萊塢的同事……」他聳聳肩,轉而看著福克斯,「看來你的確機敏過人。怎麼弄清楚的?」

福克斯對他笑笑。「你簽還是不簽?」

「如果你告訴我是怎麼弄清楚這該死的事的,我就簽。」

「並不十分機敏,一點沒有驚人之處。那天晚上黑絲小姐匆匆獨自離開舞台,而且穿了一件極易藏東西的貂皮大衣;第二,昨天波弗爾特夫人宣布她收到寄來的提琴時,她那拙劣的表演是我前所未見的,手背捂住嘴巴,眼睛到處亂晃,胸脯起伏不停,真是蹩腳到家了;第三,包裹上的地址寫的是IRENE,開始寫了一個B,後又改成N,可以推想為海貝。」

「這點我為她想周到了的。」泰德里不示弱地說。

「當然,毫無疑問這並不是最後的結論,但已足夠使我給黑絲小姐打個電話。我同她談了一小時——我有史以來最長的單獨電話。我想你有能力告訴我:她是怎樣一種人,比蛇陰險還是極不聰穎?」

「我可以告訴你。」泰德里加強語氣說。

「請吧。」

「就你、我還有莫布雷小姐?」

「當然。」

「好吧。要想措辭恰當真不容易。她比以往所表現出來的還要愚蠢和瘋癲得多,愚笨到咀嚼棍棒而不吃糖果。愚笨到毫無道理地想獨佔那把小提琴,把它藏在貂皮大衣里一溜了事。」

福克斯皺皺眉:「這並不難解釋。我有對動機感興趣的癖好。」

「你同她談了一小時,」泰德里規勸道,「動機出自何處?她心裡。好吧,且說她還有顆心。但在此事中尋求動機有什麼必要?還是叫做心靈的神經中心吧,好嗎?」

「也許,」福克斯疑惑地讓步了。「好吧,我們暫不談此事。莫布雷小姐,能給我那張紙嗎?謝謝你。」他從衣袋裡抽出鋼筆遞給泰德里,泰德里在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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