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滾他娘的!」亨利·梅瑞威爾爵士抱怨起來。
他沉進椅子里,雙臂垂在了身體兩側。他幾乎又立刻激動起來,調整了一下眼鏡的位置,做了一系列發怒的動作,就像一個想引起公共汽車司機注意的追車人。
「但你應該記得啊!」他堅持著,「該死,你應該可以揭穿兇手的整個詭計啊!」
「對不起。」
「想想啊,小姐!」總探長催促道,他的脾氣也上來了,「想想那根燒過的火柴!想想——胡鬧,隨便什麼事都行!」
「請別再煩我了!」馬奇大叫。她把捏緊的拳頭從桌子下面提到桌上來。「不可能是什麼重要的,」她加了一句,「不然我應該會記得的!」
「但它確實重要,小姐。你自己的生命就取決於它了。」
「太感謝了,你這話真有用。」
「想想火柴吧,小姐!」馬斯特斯請求她,「想像你正看著它,呃?就這樣!你還看見什麼了?」
「我來告訴你我看見什麼了。」馬奇衝口而出。「什麼?」
「我看見的是那條眼鏡蛇的頸部皮褶,正對著窗戶舉起了身體。我看見自己大腿上兩個毒牙的牙印,逐漸腫脹,慢慢變黑,直到自己抽搐而死。那就是我看見的!」
「放輕鬆,小姐!」
「我看見有人在我身後。總是在我身後!跟著我、躲閃著我、監視著我,一秒鐘也不離開。他等著那個時刻,就是那個時刻,從肩膀上抓住我,然後……」馬奇猛地伸出雙手。她嗚咽著吸了口氣,渾身震顫不已。
「在線索方面不能夠幫忙我感到很抱歉。我沒有在想線索。我在想的是我在劇院里的房間,我在黑暗裡恐懼著醒來,聽見煤氣的噝噝聲,還有那種被鎖在室內,不能對任何人呼救的恐怖感覺。
「或許我是感覺不好!或許我的大腦仍在運轉!但我想不到任何別的事。不知道誰是你的朋友,誰是你的敵人,不知道是誰跟在你的身後,懷疑所有的事和所有的人!甚至懷疑——」
她再也不能完成這句話,而是舉起手指,發狂似的指向了凱里·昆特。
凱里緩緩站了起來。
「老天爺!」他說,他是如此驚愕,甚至幾乎看不見她的臉了,就好像有一屏幕令人難以置信的詞句隔在他們倆中間,「你不會認為我跟這些事有什麼關係吧?」
他的話最後變成了嗥叫,而馬奇充滿嘲弄的聲音傾瀉而出。
「我就不能這麼認為嗎?」她問道,那聲音好像帶著從胸腔發出的最後一股力量。她的眼睛裡充滿了淚水,幾乎就要溢出來了,「噢,我猜你沒有,真的!不然你不可能這麼快從眼鏡蛇的口中把我救出來,不是嗎?」
「我的老天爺啊,馬奇,聽著!」
「但你卻讓我那樣想過一次或兩次,凱里·昆特。你是開鎖的專家,你能像只剝了皮的豌豆一樣輕易溜進劇院。而且你那野蠻的家族還恨我們……沒錯,恨我們!……恨了那麼那麼多年!」
馬奇!聽我說!
馬奇也跳了起來。他想要把手放在她的手臂上,她卻把他甩開了。但他知道,即便她的責備變得越來越氣勢洇洇,那對她只有好處。把這些最離譜的想法一股腦倒出來,說出所有在一個女人的腦海里揮之不去的懷疑,聽到他的否認並在靈魂深處否認它們的真實性以換來一點小小的安慰,這些對她來說是最好的解脫。他猜想,這場風暴只會更快地平息下來。
果然很快就平息了。
一個緊張的侍者,手裡端著咯咯作響的盤子,推開廚房與餐廳間的旋轉門,偷偷摸摸望了進來。吵鬧的聲音戛然而止,馬奇忽然在桌子旁邊坐了下來。總探長馬斯特斯正要開口說話,而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則示意他安靜下來。
「我是個混蛋,馬斯特斯,」他難過地說,「這個女孩兒經歷了一次巨大的衝擊,比我認為的還要嚴重。」他的表情越發痛苦了,「而我們還在恐嚇她,就好像……」
「但那是證據,先生!——」
「那可以等等。另外,我們有客人了。」
他大大的腦袋沖著餐廳玻璃門的方向點了一下。里弗斯醫生和路易絲·本頓正順著樹下的混凝土小路走上來,而路易絲幾乎要跑起來了。
路易絲衝進屋裡,顯示出的不顧一切的關切和擔憂好像在說:她可以放下自己的麻煩,而去體諒別人。凱里注意到她身著刺眼的黑色:讓人沮喪,但她一定認為這是自己的職責。
黑色的連衣裙更顯出她蒼白的面容,溫柔的藍眼睛讓人鬆了一口氣,玉米色的頭髮則覆蓋住耳朵,在頸後打了個結。她急急忙忙地奔向馬奇。
「可憐的姑娘!」路易絲說,在最後的名詞上加重了語氣。她用關切的目光接連看著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和馬斯特斯,然後又回到了馬奇身上,「為了找你我已經搜遍了整個地方,但沒人知道你在哪兒。馬斯特斯先生告訴了我在爬蟲類館裡發生的事情,但是……但是……我到底能夠說些什麼呢?」她把手指輕輕放在馬奇的肩頭上。
現在,甚至連空氣,似乎都被下了毒。
「離我遠一點!」馬奇尖叫道,突然從椅子里站起來,身體僵硬地往後退,「以上帝的名義離我遠一點!」
就好像她在路易絲的臉上重重打了一拳。
極為震驚的,路易絲的臉色變得通紅,但很快又褪了色,她後退了一步,卻並沒有任何惡意。很明顯,她非常理解,並且同情馬奇的感受。
「非常非常抱歉!」她對馬奇說,用她那種快速而又自然的語氣,「我真是太愚蠢了。相信我,我明白那種感覺——緊張,接著爬蟲類館裡的那件事又來了。」
「完全正確!」年輕的里弗斯醫生大聲說,就像在宣讀某項法規,「如果我知道有人想要傷害你,帕利澤小姐,我絕不會讓你到那個地方去的。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呢?」
「所以我又要被責備了,是不是啊?」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問道。
似乎是為了轉移馬奇的注意力,為了抹去發生過的事情的痕迹,這三個人開始非常大聲地說起話來。
「喂!」亨利·梅瑞威爾爵士用一種近乎吼叫的聲音對路易絲說,「你今天一整天都在做什麼呢?」
「我去了太平間,」路易絲回憶說,她咬著嘴唇,「我想看看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那個,舉行葬禮。」
「可以嗎,嘿?」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喊道。
「他們不讓,」里弗斯醫生叫道,同時偷偷瞥了馬奇一眼,「得等到星期一的庭審之後。」
「然後,當我回到這裡,」路易絲繼續說,「就開始被阿格尼絲·諾貝爾騷擾。她在大廳里晃蕩,我走到哪兒她就跟到哪兒,我的聲音低了一點她就老說『什麼?』」
「阿格尼絲·諾貝爾,嘿?她想幹什麼?」路易絲的臉上布滿陰雲。
「就是關於父親為他的動物園買的那一船樣品。諾貝爾太太說她能把它們妥善安排好,或者處理給其他動物園——當然這個可能性不大——或者把它們毀了。我想她昨天晚上說起那些針對我的可怕的事情讓她的心情很好:但我對這整件事都感到噁心。她是個很有手段的人,而她也深知這一點。」
「這就是她想要在今天見你所談論的『事務』?」
「是的,」路易絲猶豫道,「你能理解吧,亨利爵士?你能嗎?」
「理解什麼?」
「我們不能把那些動物運到英格蘭來!我們就是不能!」
「當然,當然。我理解!」
「我願意執行我父親遺囑中的每一件事。但他的這個計畫太不可行了!霍勒斯叔叔認為他或許可以處理掉其中的某些動物。」
亨利·梅瑞威爾爵士驚奇地睜大了雙眼:「你的霍勒斯叔叔可以?」
「噢,是的。霍勒斯叔叔在加拿大做過動物和爬蟲類的生意,一個小生意。」路易絲揶揄地笑了,「可是恐怕我不敢相信他的判斷。他中午吃飯的時候喝了太多酒,然後幹了一堆蠢事。不過阿格尼絲·諾貝爾——」
「對不起。」馬奇打斷她。
馬奇剛才一直背對他們站著,她的雙拳緊握,胸口在一起一伏。現在她轉過身來,剛才歇斯底里的淚水還在她的眼窩留有痕迹,但她已經強硬地控制住了自己。
「我沒事了,」她說,「但我真是個可怕的小野獸,所以我想要道歉。」
路易絲剛要反駁,馬奇卻不讓。「特別是,」她情緒激動地繼續說,「昨晚你的感覺比我今天要壞得多,可是你卻沒有崩潰,不像我,表現得像個白痴一樣。我——我很抱歉失去了控制,這不會再發生了。我能做什麼來彌補嗎?」
「親愛的!」路易絲看上去很關心她,「根本沒有什麼『彌補』的問題。同樣……」
「怎麼?」
「好吧!」路易絲說,雖然還未婚,她卻表現得像個出色的家庭主婦。她掃視了餐廳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