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我聞到了鬼把戲的味道

凱里的眼睛裡現在看不見別的事了。他只能看見一個死去的男人和他發青的臉,從乾枯的白髮到下垂的嘴角,還有鬆鬆垮垮的四肢,都讓他變得面目全非、難以辨認。他正平躺在書房的地板上。

路易絲·本頓一步也沒有動。

她的嘴巴和眼睛都顯示出了無比的驚恐,指尖摸索著起居室門的把手,卻沒有找到。她穿著一件淺黃褐色的大衣,另一隻手緊緊抓著手提包。你能感覺到,她是剛剛才發現了面前的這兩個人;你能感覺到她猜到了——可她並不想猜。

「什麼……?」路易絲用一種氣若遊絲的聲音開始說話了。她舔了舔嘴唇,繼續說,「他們打電話告訴我說他受傷了!」

馬奇說話的聲音相當不自然,看也不敢看她。還是無價之寶邁克·帕森解了圍。邁克躡手躡腳地從大廳後方走過來,笨拙地摘下頭盔,然後碰了碰路易絲的肩膀。

「是你可憐的父親,小姐,」邁克說,話語裡帶著同情的意味,「他死了。」

是的,她已經猜到了。濃濃的煤氣味兒,可笑地混合著晚餐燒焦的味道,足以向任何甚至是毫不知情的人通報死亡的信息。

路易絲蜷起了身子。凱里,一邊在心裡想著這個挨千刀的邁克·帕森這次反倒堅強起來了,一邊沖向了她。但這也沒有必要了。路易絲伸出手把他擋在幾步之外;她必須努力,艱難地從雙唇間吐出氣來。

「他——在哪兒?」

凱里溫柔地說道:「在書房裡,本頓小姐。」

「有人——在他旁邊嗎?」

「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和里弗斯醫生在。」「噢,傑克在那兒,太好了。那我……」

她轉過身,無頭蒼蠅一樣地撞上了門框,然後又跑了起來。

「不要!」馬奇說,「不要跟在她後面。你幫不上忙的,關上門。」

凱里照她說的做了。在這片讓人心痛的寂靜中,他們倆都茫然不知自己應該做些什麼。此時凱里在一張牆邊的桌上發現了一盒香煙,但剛要點火他忽然想起來,現在不行,屋子裡的煤氣還沒有散盡。

他們都沒有再提起那一兩分鐘的插曲。大概都覺得自己多少有點偷偷摸摸的,有了罪惡感。

「噢,都去死吧!」馬奇忽然說道,「為什麼人們總要傷害別人呢?」

「你是說,用自殺來傷害別人?」

「是的!就因為他那間愚蠢的動物園泡湯了!」

「如果,」凱里含糊不清地說道,「他沒有自殺呢?」

「你不會是在暗示什麼吧?」

「好了,」凱里說道,「在你看來,這整件事難道不可笑嗎?」他把雙手伸進口袋裡,開始一臉悶悶不樂地踱起了步子,「有人給里弗斯醫生打了電話,說晚餐取消了。假設是為了讓里弗斯醫生不要到這棟房子里來。」

「那是本頓先生自己打的!里弗斯醫生說了!」

「好吧,假設是這樣的。然後又有人給路易絲·本頓打電話,告訴她里弗斯受傷了。可能是想讓她跑一趟腿,好讓她也離開這棟房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馬奇在壁爐旁的大沙發上坐下來。

「那就是個非常強有力的,」她宣稱道,「支持自殺理論的論據。」

「支持自殺理論?為什麼?」

「你沒發現嗎?本頓先生已經病人膏盲、疲累不堪,而且灰心喪氣。他準備自殺了。」

「然後呢?」

「他當然會希望獨自在家了!他當然會希望不受打擾了!所以他才打電話給里弗斯醫生,取消了晚餐。我敢打賭他肯定也打給那位霍勒斯·本頓叔叔了。」

「那路易絲呢?」

「假設他給路易絲打了個假冒的電話,說里弗斯醫生在一場事故或什麼別的事情當中受傷了,這真是個齷齪的詭計,」馬奇想了想,「但不然他還能怎麼做?路易絲不可能不跟客人們留下一句話就飛奔而出,尤其是在這個時候,她是如此為他父親擔心,除非有什麼令她懼怕的、重要的理由。她很喜歡那位醫生,還是你沒有注意到?」

「是的,我注意到了。」

「路易絲像只鷹一樣地看著她父親,」馬奇繼續說道,「她才是唯一一個他必須支開的人,而那是他唯一能夠採用的方法。接下來他只需要找一些理由把女僕趕走,就有了自己獨處的空間了。」

「但你注意到了嗎?他沒有給我們打電話。」馬奇打了個響指。

「不是,」她回答道,「因為他不知道我們要來!」她的動作變得越來越興奮了,「你還記得嗎?邀請我們,以及邀請亨利·梅瑞威爾爵士,都是路易絲事後才想到的。這件事她可能都沒對他提,想給他一個驚喜。我跟你打賭事情就是這樣的,賭什麼都行!」

凱里勉強點了點頭。

這聽上去足夠合理了,都能對上。然而,他想,只有兩件事與這幅精細的圖畫相衝突,從而毀掉了整張畫布。當他們被亨利·梅利維爾爵士打斷的時候,他正要提起這個。

亨利·梅瑞威爾爵士進來的時候喘著粗氣。

「坐下,」他說,把凱里讓到沙發上馬奇的位子旁邊,「我有些很嚴重的事要對你們兩個說。」如果他們對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再了解些,就會知道,要他承認一件事情的嚴重性——除了針對他的尊嚴的暴行——幾乎是聞所未聞的。他們試著讀懂他臉上的表情,不過在第歐根尼倶樂部1玩撲克的傢伙們都知道這根本徒勞無功。好歹他們嗅到了一絲危險和事關重大的味道。

「路易絲……」馬奇抬起了頭。

「她在哪兒?」凱里問道。

亨利·梅瑞威爾爵士有些局促不安。

「里弗斯,」他大聲說,「正抬著她上樓去。你們知道,我認識里弗斯那傢伙前前後後也有好幾年了,而我一直認為他是個自以為是的人。但他不是,他很好。」接著亨利·梅瑞威爾爵士又順便加了一句,彷彿這個消息根本無關緊要,「那姑娘昏倒了。」

「你的意思是,因為看見了她父親的屍體?」

「部分原因是這樣,還有別的原因。我不太清楚是怎麼回事。但那個姑娘一猜就明白了我坐在那兒想了半天的事。」

「是什麼?」

亨利·梅瑞威爾爵士躲開了這個問題。

「後面那個房間,」他用大拇指指了指肩膀後方,「正在換氣。大概十分鐘以後就能進去了。我們關上了門,熄了燈。在這段時間,我想要從你們這兒打聽點消息。因為,你們知道,你們是僅有的可以幫助我的人。」

「我們,」凱里用難以置信的口氣問道,「能幫助你?」

「嗯哼。」

「關於這樁自殺?」馬奇問道。

「關於這樁謀殺。」亨利·梅瑞威爾爵士說。

沉默。

馬奇轉過頭,越過那半邊濃密的頭髮看著凱里。他快速瞥了眼那雙浮現出驚恐神色的灰綠色眼睛、帶著淡淡紅暈的臉頰和下頜,隨後那幅擾人心神的畫面又很快消失了。

亨利·梅瑞威爾爵士拉出一張安樂椅——它的滾輪因擠壓而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音——坐在沙發對面。

「注意!」他又說,同時兇巴巴地用一隻手指指著他們,「只是說給你們聽,出了這間屋子就絕不能再講,聽見了沒?尤其不能向警察提起,讓他們自己想去!我有個所謂的朋友,」他吸了吸鼻子,「老是在刑事偵查部的辦公室里嚷嚷……」「總探長馬斯特斯?」凱里問道。

亨利·梅瑞威爾爵士揚起眉毛。

「你認識這隻著名的警犬?」

「我了解你的案子。」

「噢,啊,好吧。剛才,從後面的書房裡,我試著給馬斯特斯打電話。他不在,真是的,我詛咒他。但我想,他可能一兩天以後就會跑到這裡來四處打探。就讓他去打探好了。我有很好的理由,給你們兩條小道消息,這也是我不想告訴別人的原因。到目前這個程度,我最好告訴你們一點內德·本頓的事。」

凱里快速地在腦海中整理了一下信息,他覺得對亨利·梅瑞威爾爵士的意圖,他已經再清楚不過了。不過他還想保持一點犯罪學專業上的冷靜風度。

「今晚早些時候我說了,」亨利·梅瑞威爾爵士繼續說道,「我很懷疑內德·本頓會自殺。他可能是有點情緒,也有點脾氣,但他對自己私人動物園的計畫太熱切了。

「那是個發瘋的想法,當然了,內德·本頓是個——曾經是個——很富有的人。我估計幾乎沒人能猜到他一度何等富有,因為他總是穿得破破爛爛的,從來不花大錢買任何東西。但一間私人動物園的支出——噢,我的天啊!那意味著他會慢慢破產。只要一年左右的時間,他就會花光身上每一分錢。」

馬奇皺了皺眉。

「你是說,」她問道,「他想要從一般的動物園,像攝政公園或惠普斯奈德,購買動物和禽鳥之類?」

亨利·梅瑞威爾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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