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百四十四章 最後一人

黑蝶是死物,摔落在地一動也不不動。不用問,此物就是楚慈悲煉化的「飛舟」。

只不過,楚慈悲並未化去它的形狀,看上去,它還是只蝶子模樣。其實不止這一隻,當初魯執煉化的「飛舟」,也保留了坤蝶的原狀。魯執曾受坤蝶大恩,捨不得毀了這位老友的身形。

不遠處的坤蝶,除了體型有三里之巨,與普通的蝴蝶也沒太多區別。

這麼大的蝴蝶,又是最頂尖的神獸,本應威風凜凜,氣勢煌煌,可眼前的這頭蝶子,卻顯得很……狼狽。

巨蝶通體都是黑色,但是黑得很不勻稱,顏色有地方深有地方淺,越看越顯得斑駁、噁心,由此全沒了神獸的威風,氣質上倒像極了長賴皮的貓,從水坑裡爬上來的狗,剛被燒掉尾巴的烏鴉。

楚慈悲的語氣里,多出了幾分尷尬,呵呵笑道:「蝶子本色是純純潔白,脫俗清麗,不過我的法術么,有些、有些不夠得心應手,煉化時難免出些岔子,總之……弄成這幅樣子,對不住它了。」

梁辛對飛舟的樣子不太關心,一笑了之,直接把話題拉了回來:「飛舟煉成,但卻用不上……您老剛才的話,我不明白。」

楚慈悲靠著時間來磨,才煉化好這隻坤蝶飛舟,雖然也勉強算是「成功」,但比起魯二的那隻天差地遠,其中一個最大的缺點就是:要催動這件法寶,光靠口訣遠遠不夠,還需要一股巨大的外力推動。

雖然法術、道理不一樣,但是在途經上,倒與「謝甲兒受五金奴才自毀之力」有幾分相似。

楚慈悲花了不知多少心思,卻始終也未能解決「外力推動」這個問題,所以他走不了……放眼仙界,在梁辛等人到來前,除了他自己,根本沒人有這個能力,去「推」坤蝶一把。

飛舟近在眼前,此間也不缺高手,回家的希望陡然高漲,小活佛霍然大喜,咧開大嘴剛笑了兩聲,轉頭一看,同伴們個個鎖起了眉頭……

包括楚老頭在內,人人都想回去,誰留下來去推飛舟一把?抓鬮么?

天嬉笑醜臉煞白,論地位、論身份,要留下來的那個肯定是自己……回不去中土倒也罷了,要命的是四個月後就會有惡鬼飛升而來,到時候麻煩大了。

「發動飛舟的口訣,我隨時可以傳給你們,不過你們要依我兩件事。至於去哪裡找一股大力來推它,你們自己去想辦法,我不管,也管不了。」

老頭子的話聽起來古怪的很,梁辛愣了一下,謝甲兒卻彷彿早就料到事情會如此,大手一揮:「說吧,哪兩件事。」

「第一件事簡單得很,你們要是有機會返回中土,把我的屍體帶回中土,也不用入土立碑,就擺在魯二身邊即可。第二件事就稍稍麻煩些了,我想,」楚慈悲望向了謝甲兒:「你能留下來,幫我照顧這裡,不用太久,一、一百年可以么?」

說完,楚慈悲低低地嘆了口氣,抬起目光遠遠眺望著這一方天地,呢喃道:「身死之後,再送你們百年平安,我能做的僅止於此了。但願吧……」

梁辛皺起了眉頭,楚慈悲的話聽起來,彷彿他就快撒手人寰。

謝甲兒明白梁辛的疑惑,漫不經心地解釋道:「楚慈悲的壽數到頭了,生機已斷,活不過一天半日了。你道他為啥突然說話流利了?臨死之前迴光返照。」

楚慈悲剛來的時候,曾被謝甲兒捉住了腕子,當時大魔君以真元勁力攻入對方體內,本意是想教訓老頭,不料一探之下,發覺對方已經沒有了生機,再聯想到楚慈悲說話突然流利、本來除了衝天戾氣都無法喚醒卻突然醒來,謝甲兒又哪能想不到「迴光返照」這四個字。

還有,楚慈悲聞聽魯二死訊,只見唏噓之情,卻不見太多悲傷之意。何嘗不是因為他自己也時日無多,不久閻羅殿中,就有一番好相聚了……但願幽冥之中,是一個太平世界,滿天神佛都要保佑著,那一界中千萬別再有讓他們兄弟「我看不慣」之事,否則兄弟重逢後,又哪怕再鬧他個天翻地覆。

梁辛情不自禁,啊的驚呼了一聲繼而一顆心緩緩沉了下去,打從骨子裡升起的難過,染得眼前的天色都黯淡了。

與乾爹去世時那份撕心裂肺不同,眼前這份哀傷,更像一蓬晨霧,清淡卻瀰漫,揮之不去。

謝甲兒並沒急著應承楚慈悲,而是饒有興趣的笑問他:「我不明白,你想我們替你守護仙界,又何必提什麼勞什子條件,就把坤蝶飛舟事情爛在肚子里、帶到棺材中便是了。我們都被困於此,回不去中土,有惡鬼越界,不打也得打。」

楚慈悲也笑了下,應道:「你的性子。」

謝甲兒是霸王相、霸王心,豪邁驕傲,但殺性也奇重,幾百年的辛苦經營一敗塗地,本就恨極了此間的一切,要是被困得久了,非得大開殺戒不可。對付越界惡鬼,他會出力,可屠戮這裡的凡人泄憤,他也不會手軟。

楚慈悲活了數不清的年頭,平時笑呵呵的老好人一個,但看人極准,困住霸王只會給仙界多添個惡魔,反不如求他一諾,憑著霸王性子,只要答應了,便是仙界的百年平安。

任誰被別人猜透了性子,心裡都不怎麼舒服,謝甲兒眯了下眼睛,轉過了話題:「仙界對你就那麼重要?活著時苦守了一輩子,死後還要再送它一百年的平安?」

「本來也不覺得它有什麼重要,可當年那些惡戰一場一場打下來、看著魯二一個世界一個世界的去掐斷禍根、再之後我一年一年的守住、等著,」楚慈悲的聲音平靜,緩緩說道:「數不清殺了多少凶魔、數不清救了多少凡人、數不清留守了多少年……這麼多的數不清,又哪能不愛它。」

「早在你們來之前,我心裡就明白魯執早就死了。飛舟始終不能用,可我自己也不知道,要是它真的能帶我返回中土,我到底會不會走……中土就像我娘,但我不在她仍活得安康;仙界卻像我的兒子,離得稍遠,他就會被人欺負、就活不下去了。呵呵,我守不住了,最後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求你一諾。」

謝甲兒揚手,拍了拍梁辛的肩膀:「老頭的屍體,你負責帶回去。」說完,他又望向楚慈悲:「第二件事,我應你,你死之後,我幫你守足仙界百年……去你母親的百年,若我在此,仙界太平;若我離開,先去惡鬼世界,掐斷禍根,你放心死吧。」

包括梁辛在內,所有人都嚇了一跳,楚慈悲的那份狂喜更是溢於言表,從地上一躍而起,隨即又雙腳一軟跌回了原地:「當真?為、為何?」

謝甲兒上身微微前傾,目光炯炯,甚至有些兇狠地盯住了楚慈悲:「我問你,是誰定下的天地方圓?是誰划出了重重天道?是誰寫了第一本佛卷道經?又是誰把此間與九個世界相連?老漢,你說這裡就是終點,開始還真把我嚇了一跳,可再仔細想想,要是沒有真正的神仙,這些勞什子都從哪來?我不信你的鬼話,此間絕不會是終點,充其量不過是場『途中劫』。」

說到這裡,謝甲兒霍然大笑,笑聲嘹亮滾滾播散:「楚慈悲,你明白了?」

楚慈悲愣愣的看了謝甲兒一陣,終於點了點頭:「明白了。」

謝甲兒立志登仙,即便親眼見到了真相,他還是要繼續去找「更進一步」的辦法這裡是「仙界」,至少從級別上論,比著中土人間或者虛空裂隙都要更高,謝甲兒要把這裡做一個全新的起點,再去尋求突破……現在就是能回中土,謝甲兒也不肯回去。

在有所突破之前,他都要留在這裡,遇到惡鬼越界,自然殺掉了事;如果真能有突破,或許他就能真的「封神登仙」,那時要掐掉惡鬼世界這最後一隻「禍根」,簡直易如反掌。

楚慈悲也露出了一個笑容:「瘋也好,傻也好,總之,都是要謝謝你。」

謝甲兒毫不客氣:「你謝我是應該,你說我瘋傻,卻遲早要後悔。」

楚慈悲笑著搖頭:「奄奄一息,後悔的事情多了,也不少你這一樁。」說著,伸手扶住身旁的梁辛,很有些吃力地站了起來。不久前他趕來時還能施法疾飛,而現在他已經到了燈枯油盡之際,連站起來都要有人扶著才行。

楚慈悲起身後,抬起手對著始終關注著自己的小將和鐵甲眾將,飛快地比划了幾下。

小將見老漢對他「說話」,本來面帶微笑神情尊敬,可看過對方的手勢,神情猛就是一愣,眼淚毫無徵兆間湧出,隨即咕咚一聲,直挺挺地摔到在地,昏厥了過去。

他身後的那些將官也好不到哪去,這群把赤涅羅剎都不放在眼裡、把死乾脆當做快樂歸宿的鐵甲,人人癱軟成一團,涕淚橫流,無聲大哭。

突然,一陣輕柔禪唱,從梁辛身後響起。誦聲雖低,卻輕靈遠逸,轉眼飄散而去,籠罩整座大軍營地。

聾啞的鐵甲聽不到誦經,但卻能感受到禪音中的清靜平和,就如一抹清風拂身而過,平添一份恬寧,滿心悲苦仍在,但胸臆之中卻少了那份撕裂劇痛……

梁辛回頭一看,低聲誦經的正是小活佛。

小活佛出身大慈悲寺,什麼經都會念,但他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