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五十章 一朝悟道

涵禪的身體又開始發抖,聲音也隨之顫得厲害,可還是鼓足勇氣,回應道:「你不是佛,不、不該坐在這裡,請你下去。」

妖心難辨,小活佛平時嘻嘻哈哈,可誰也不知道下一刻他會不會翻臉無情,只要小活佛願意,隨時可以打出集三蠻之力的霸道一擊,就連梁辛也只有逃跑的份。

梁辛生怕小妖佛會問都不問,直接一伸手抹掉鬼和尚,略略踏上了半步,把涵禪擋在身後。

曲青石也皺了下眉頭,對著小活佛說:「你莫傷他。」也不知道他指的是涵禪還是梁辛而言。

小活佛不理會梁辛兄弟,倒是沒有要動手的意思,只是吊起了雙眼,妖邪架勢十足,斜忒著涵禪。

涵禪不敢和小活佛對望,躲在梁辛身後,低頭看著地面,偶爾翻起目光飛快地掃一眼小活佛,又馬上低垂……

小活佛擺足了架勢,這才略略欠身,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屁股,發出了嘭嘭悶響:「你的意思,這個位置,是佛坐的,所以我不能坐?」

說著,小活佛笑了起來,不等涵禪點頭,又繼續道:「我來的時候,這裡沒有佛,只有個漆皮斑駁的草包泥胎,佛不在,我來坐坐,又有何妨?」

涵禪不會打機鋒,只懂實話實說,而且語無倫次:「佛當然不在這裡,這是座佛祖的塑像,當然就是泥胎了。佛祖不是泥胎,可佛祖像是泥胎。我拜佛祖像,就是拜佛祖……」

不等他說完,小活佛就翻了翻眼睛,沒好氣地問道:「你見過佛祖?」

鬼和尚老實,趕忙搖頭。

小活佛精神頭十足:「你沒見過佛祖,怎麼知道這個草包泥胎就是佛祖像?說不定這個佛像,是捏泥師父照著他姥姥的相貌來塑的呢?」

涵禪傻眼了,有點不知道該說啥,張著嘴巴站在原地發愣。

馬三姑娘哈哈大笑:「小妖佛胡攪蠻纏,鬼和尚啞口無言。」

涵禪愣了一陣,仍大大的不甘心,一邊琢磨著,一邊開口反駁:「它像不像佛沒關係的,我拜佛像,是因為它象徵著佛。實相無相,佛祖凡人不可見,肉眼不可見,這佛像於我而言只是象徵。」

「好傢夥,實相無相,你可算說了句和尚該說的話,」小活佛興緻勃勃:「佛像和佛沒啥關係,只是個象徵?那我問你,既然實相無相,不執著於相,為啥一定要佛像才能象徵佛?鍋碗瓢盆梁磨刀,花鳥魚蟲曲青石,萬事萬物都能是佛的象徵,你為啥不拜它們,光拜這座草包泥胎?」

曲青石笑罵:「小佛妖,這裡沒我們什麼事,少牽扯著我們。」

馬三姑娘則雙手合十,仰頭大聲禱告:「佛祖明鑒,褻瀆您老的是小活佛,可不是梁磨刀,您千萬別罰錯了人!」

在思辨上,涵禪和風習習一個是級別的,僅高於六百一線,哪說得過「坐廟」千年的小活佛,現在已經真正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鬼和尚心裡明明覺得不對勁,可偏偏找不出自己的道理。

小活佛卻還不依不饒:「再說,你天天拜佛,到頭來佛不管你;這附近十里八寸的窮莊戶,沒人拜你,他們有點什麼事,你卻巴巴的趕去幫忙……這麼算起來,你倒比著佛更好用些,以後你也不用拜佛了,拜自己就成了!」

馬三姑娘笑得肚子疼,望著小活佛問:「你的意思,是讓他弄面鏡子,然後照著鏡子沖自己磕頭?」

鬼和尚總算又抓住了一個話頭,勉強又辯解道:「佛家弟子,求的是一個『凈』字,我拜佛是為了求『凈』,不是為了敬佛,不是為了求佛,更不會怪佛祖不管我。」

小活佛笑得更歡暢了:「拜佛是求凈,拜我就不凈了?那便說明你的『凈』是假的。是自己糊弄自己的!你要是真正『凈』,又何必去管拜的是什麼?你只求己『凈』,又管面前的泥胎是佛是妖還是梁磨刀?」

鬼和尚算是真正懵了,不發抖了,開始打晃:「你是說,我拜什麼都無所謂的,明知你是妖怪,還把你當成佛祖來拜?那、那不成傻子了?」

「本來你也不怎麼聰明,」似乎是坐得太久了,小活佛身體前傾,握拳給自己錘錘腰:「別人拜佛,求財求子求長壽,求完了今生求來世,你覺得他們錯了么?」

鬼和尚點點頭:「他們錯了。佛祖普度眾生,是要大家放下……」

不等他說完,小活佛就不耐煩的搖搖頭:「他們找佛要金子、要兒子,不對,那你呢?你拜佛求凈,請佛賜你清凈,便是對了么?你的清凈,曲青石的金子、梁磨刀的兒子,你以為,這些在佛祖眼中,會有什麼不同么?」

小活佛嘴角勾勾,語氣里儘是嘲諷之意:「你造化好啊,沒準佛還真聽見了你的禱告,所以就賜了你個清凈……宗蓮寺被鬼佔了,老和尚的骨灰被砸了,你的色身也毀了,這些都是你向佛祖求的清凈,可最後呢,佛給了你清凈,你自己又不清凈了,變成了現在這副鬼不鬼、佛不佛的倒霉樣子,連輪迴都沒了……」

鬼和尚緊皺著眉頭,身體卻晃得更厲害了,臉上時而痛苦,時而歡喜,還有些悔悟與不好意思,各種神情糾結在一起,再配上他那副喪鬼摸樣,說不出的古怪與難看。

小活佛深吸了一口氣,轉眼之間要妖邪之氣一掃而空,換而寶相莊嚴,又變作了佛祖模樣,聲音仍舊響亮,可語氣間卻滿是慈悲:「廟裡沒有佛,只有佛像,你對著佛像磕頭,佛看不見;你對著佛像說話,佛聽不見;你對著佛像燒香,佛不是小鬼不吃香燭……那我問你,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在廟裡擺上一尊佛像?」

涵禪滿臉恍惚,分不清是在納悶還是簡單重複小活佛的話,獃獃的說了句:「是啊,為什麼還要在廟裡擺上一尊佛像?」

小活佛突然壓低了聲音,若不用心,幾乎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廟裡的佛像,不是象徵,不是偶像,也不是包打天下的佛祖化身。這尊草包泥胎,其實和教書先生臉上的笑容,沒有一點區別,它立於此,只不過是個……是個鼓勵、是個提醒罷了。」

「鼓勵什麼?又提醒什麼?」

發問的不是涵禪,涵禪現在滿臉混沌一頭霧水,根本就說不出話來了,發問的是馬三姑娘。

小活佛突然又丟了那份莊嚴相,握拳,舉臂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同時笑呵呵的開口:「鼓勵你『學』,提醒你『學』。因為天底下,根本就不應該有拜佛、求佛這碼子事,只有……學!佛!」

打哈欠,伸懶腰,小活佛舒舒服服地把話說完,遽然腰身一挺,自佛龕中直愣愣地站了起來,隨即身體前傾,看上去彷彿馬上就要直接把自己拍在地上,但他的雙足如生根,仍牢牢地踏住蓮花座!

遠遠望去,一尊泥佛面目猙獰,斜傾而立,場面詭異卻威風凜冽!小活佛伸手,狠狠一戳涵禪的額頭,陡然開聲大喝:「咄!」

斷喝如雷,瓦楞驚顫,泥灰自屋頂間簌簌灑落,涵禪已經晃了半晌,此刻終於再也站不住腳,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鬼臉上儘是痛苦的神色,兩隻乾瘦的拳頭緊緊握住,身體也好像快死的泥鰍似的,吃力的蠕動、扭曲著。

小活佛背負雙手,身體仍不可思議的前傾著,目光炯炯死死瞪住涵禪,開口,長吸,片刻後再度吐氣開聲:「咄!」

鬼和尚的臉色更加苦痛了,額頭上青筋暴起,兩隻手顫抖著想要去捂住雙耳,可又拼勁全身的力氣,用力止住……

「咄!」小活佛第三次大喝,鬼和尚張開了嘴巴,似乎想和他一起來斷喝,可是從小鬼的喉嚨里,只發出了嘶嘶的吸氣聲。

咄……咄……咄!

小活佛已經連續六聲大喝了,一聲比著一聲更響亮,琅琊和黑白無常三人被震得氣血翻湧,曲青石揚手灑出一片青色神光,在護住他們的同時,也把他們送到了廟外。

第七次,小活佛張大嘴巴,長長的吸氣,而鬼和尚的臉已經抽搐成一團,五官猙獰移位,哪還看得出一絲生前模樣!可他也在拚命張嘴,奮力吸氣,想要追隨著小活佛一起發吼。

直到半晌之後……第七聲當頭喝棒,鏗鏘而起,咄!

不止是小活佛在吼,鬼和尚也終於隨著他一起吼出了聲……最後一喝,煌煌浩浩,小廟都咯吱咯吱發出一陣悶響,四下里塵土飛揚,晃了幾晃好懸沒塌了。

還好,大洪朝的工匠可能對其他的工程偷工減料,但因為前任國師的關係,在建築廟宇的時候都盡心儘力,宗蓮寺雖然年久失修,可根基穩健,總算撐了下來,沒塌。

大吼聲猶自回蕩,小活佛不知何時已經坐回龕中。

涵禪站了起來,又恢複了先前的模樣,可他的神采卻變了,目光飽滿且清澈,就連臉上的怯懦,也變成了謙和……變化的不是表情,而是氣質。

小活佛還是滿臉的不正經:「明白了?」

涵禪咧嘴,露出一派還算白凈,但參差不齊的牙齒:「明白了!」

小活佛挑了挑眉毛:「明白啥了?」

梁辛趕忙附和:「是啊,明白啥了?」

「求佛清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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