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錄十 詭異人腳骨(下) 二、兩探家塘湖

許天華與蘇采萱共事多年,對她沒有絲毫戒心,被她迂迴婉轉地三言兩語,就套出他與何曉順當年在詔安市植物園的家塘湖邊,投下漂流瓶的往事。許天華還笑何曉順愚痴,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始終沒換過手機號碼,但也沒有人打過電話來,那瓶子早不知漂到哪裡去了。

蘇采萱按照李觀瀾的吩咐,套出許天華的話,心裡非常過意不去,事後向李觀瀾絮叨好長時間。李觀瀾安慰她說:「咱們也不是有意瞞他,本來這事就沒有太多根據,屬於小範圍秘密調查,如果最終不能立案,就更沒必要讓他知道了。」

蘇采萱說:「你打算怎麼調查?咱們這可是跨界執法,要不要請詔安市的警方配合?」

李觀瀾說:「還沒最終確定詔安市就是案發地,暫時不要驚動他們。斷腳是在曲州發現的,我們當然有管轄權。到必要時再通知詔安市警方。」

李觀瀾、馮欣然、蘇采萱三人於次日天蒙蒙亮時就驅車趕往詔安市,到達時才上午八點鐘左右。

三人都穿著便裝,從勞動力市場聘請了十餘名年輕力壯水性又好的民工,一起來到植物園山腳下的家塘湖邊。這是巨流河在詔安市內的唯一分支,搜尋範圍就更容易鎖定一些,如果支流眾多,李觀瀾真不知道要從何處著手了。

李觀瀾站在湖邊打量了一下周圍的地勢。家塘湖距離公路有二十多米遠,只有一條兩米多寬的土路通向湖邊,由於行人眾多,路上的泥土夯得很結實,看來就算是下暴雨也不會翻起太多泥漿,仍可通行。土路兩邊是齊膝深的野草和密密的小樹林,林內幽暗陰森,看來即便是天光大亮時,也極少有人到林子里去。

到了湖邊,土路向兩側岔開,在林子和湖邊僅有一條窄窄的甬道。經河水長期浸泡,甬道上泥濘不堪,人踩上去,倒有一半鞋子陷在泥里。

李觀瀾對民工們說,他是省城來的商人,不久前帶女朋友來家塘湖邊玩,不小心把一個敞開口的背包掉進河裡,包里的物件都沉在河底。雖然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但都挺有紀念意義,所以請民工們下水去打撈。包里的東西雜七雜八的什麼都有,總之只要在河底摸到什麼就帶上來。如果沒有收穫,每人每天的工錢是一百二十元,如果有收穫,獎金另算。

詔安市在曲州南面,氣溫高著好幾度,這時已經春意融融。家塘湖靠近岸邊的水深在一米半到兩米半之間,對於水性好的人來說算不上什麼。而且湖水遠離市區,除去泥沙外,並沒有太多生活垃圾,水面還算乾淨。民工們都挺樂意接這個活。

三名警員在岸上看著民工們下水打撈,表面雖然平靜,心中卻焦急如焚。這是一塊燙手的山芋,在專家們有理有據的結論面前,他們對不時從河面上漂來的斷腳置之不理,任誰也不能責怪他們。但他們都不是明哲保身的人,李觀瀾不是,蘇采萱不是,在刑偵技巧和為人處世方面都日趨成熟的馮欣然也不是。他們懷抱著理想和責任感而活,即使現實使得這理想千瘡百孔,使得他們的前進之路步步荊棘,也絕不會妥協。人生短暫,率性而為,但求俯仰天地,無愧於心,又何必委曲求全?

刑偵,是一種成者王侯敗者賊的職業,上級和公眾要的只是結果,至於這結果是垂手而得,還是歷盡艱辛淘盡黃沙始見金,並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內。那些大量的繁重瑣碎的排查、蹲坑、調查走訪是刑偵工作的主要內容,而在付出這許多努力之後,刑警們已經疲憊到心力交瘁卻依然一無所得,更是尋常事。

李觀瀾的心一直在揪著,耗費了這麼多時間、精力和金錢,如果一無所獲,空手而返,縱然別人不追究,自己的這一關都過不去。

民工們不斷從河裡爬上岸來,把撈上來的五花八門的東西丟到地面上。除去塑料水瓶、泡沫飯盒、繩頭等垃圾外,還有一些布條、鞋子、頭髮之類能夠引起警員們興趣的東西。但李觀瀾在眼睛一亮後又感到失望,即使這些物體與斷腳屬於同一名死者,憑藉現在的技術手段,也無法檢測出來。儘管如此,他們還是挑選出一些可能對案情有幫助的東西,分類裝進證物袋。

十幾名民工在河水裡摸索一陣就游上岸來,吃喝一些東西,補充體力。這樣斷斷續續地打撈了兩三個小時,民工們都已感到有些疲憊,警員們的失望也在逐漸加深。李觀瀾做事一向穩健,謀定而後動,善於通盤考慮,運籌帷幄,像現在這樣既似大海撈針又似刻舟求劍的撞大運做法,在他的刑偵生涯中極是罕有。

工作到中午時分,一輪烈日當空,照耀得地面上有些灼熱。蘇采萱為緩和李觀瀾和馮欣然的焦躁情緒,半真半假地開玩笑說:「真熱,我也想跳到河裡去涼快涼快。」

李觀瀾還沒答話,有人在他們身後嘶啞著聲音喊:「不可以,誰也不能下水。」眾人的精力都集中在水面上,被這突如其來的喊聲嚇一跳,回頭去看,一個矮小的人影氣喘吁吁地跑過來,由於身體胖,已經跑得大汗淋漓。

那人跑到湖邊,向湖水裡的幾名民工揮手大叫:「上來,趕快給我上來。」

李觀瀾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一晃,把他的注意力吸引過來,說:「這裡湖面開闊,湖水不深,怎麼不能下去呢?」

那人大吼大叫:「這塊水域里有食人魚,誰也不能下水,馬上上來。」

岸上的人都一驚,李觀瀾問:「這是真的?怎麼沒聽人說起?」

那人似乎不喜歡用正常方式交流,面對面說話也要大聲喊叫:「我現在不是在告訴你們嗎?不想被吃掉的都給我上岸來。」

李觀瀾見他說話一味吼叫,不得要領,就讓蘇采萱和馮欣然把民工們都叫上岸來,他自己把那人拉到稍遠的地方,耐心地和他溝通。費了好一番工夫才弄清楚,那人名叫梁滿貴,四十多歲,是植物園附近梁家鄉河前村的人,因光棍一人,不事勞作,最喜歡打架鬥毆,做事蠻橫,植物園開發成旅遊區後就聘用他做了巡園的保安。

李觀瀾問他:「你說這湖水裡有食人魚是怎麼回事?」

梁滿貴瞪著眼睛說:「鬍子魚,不知道嗎?」

李觀瀾聽說過這種魚,悚然一驚,說:「家塘湖裡有鬍子魚?」

梁滿貴翹起右手大拇指,高舉過耳,撅著嘴說:「最大的有一米多長,三十來斤,見過嗎?」

李觀瀾低聲嘟囔一句:「沒見過,吃過,味道不錯。」

梁滿貴沒聽清楚,高聲說:「什麼,你說什麼?」

李觀瀾沒回答他,招呼上同來的十幾個人,有點垂頭喪氣地離開。

回到車裡,馮欣然請示說:「接下來怎麼辦?就這樣回去?」

蘇采萱沒有主意,看著李觀瀾。

李觀瀾沒直接回答,而是問蘇采萱:「鬍子魚真的吃人嗎?」

蘇采萱說:「不知道吃不吃活人,但是吃人和動物的屍體。這種魚的味道很好,我們在植物園度假時品嘗過,你們沒印象嗎?」

李觀瀾感覺腸胃在緩緩蠕動,有點噁心,說:「當時只知道它是食肉魚,誰知道是吃屍體的,這樣你也能吃得下去?」

蘇采萱笑笑說:「人吃的肉不都是動物的屍體,怎麼沒見你說噁心?別假慈悲了。」

李觀瀾不和她鬥嘴,對馮欣然說:「咱們到市區去,買兩套潛水服,那些民工並沒潛到湖底,打撈上來的都是沒有什麼價值的東西,我想家塘湖裡一定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我們要讓它重見天日。」

蘇采萱愕然說:「什麼,你,還要下水?」

返回家塘湖時已是下午三點多鐘,湖邊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李觀瀾和馮欣然都穿上順路買來的劣質潛水服,戴上塑料潛水鏡,背負著小型氧氣瓶,把兩塊大石頭綁在身上,縱身跳進湖水,瞬間就沉得沒了蹤影。

蘇采萱悄然站立在湖邊,目送兩位有點瘋狂有點不靠譜的戰友消失在湖水裡,想像著鬍子魚牙齒尖尖的兇猛模樣,胸中泛起「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情緒。

李觀瀾和馮欣然一路向水底沉下去,很快雙腳就踩到了實地上。兩人努力擺動腰肢,勉強在水裡站定,向四周打量。這劣質潛水鏡的鏡片原本就模模糊糊,家塘湖水又混濁不堪,兩人僅能望出一尺多遠的距離。

馮欣然雖然擅長游泳,但以前都是在游泳池裡賣弄身手,從未有過野浴和潛水的經歷,到水底後有些心慌,再聯想起梁滿貴所說的食人魚,更加惴惴不安,只是職責所系,不得不硬著頭皮走下去。

水裡的阻力大,馮欣然身上又綁著一塊沉重的石頭,才走出兩三尺遠,卻像是在平地上走過幾千米,累得雙腿酸軟,心跳加快,忽然感覺額頭觸到什麼硬硬的東西,猝不及防,心臟猛地一跳,從頭到腳的皮膚都冒出一層細密的冷汗。他把頭偏開二三十厘米的距離,眯起眼睛仔細一看,隱約見到一個骷髏頭,齜出兩排參差不齊的牙齒,兩個黑洞洞的圓圈緊緊地盯住他。馮欣然有心大叫一聲,可是嘴巴被氧氣罩堵住,發不出聲音,使得恐懼都鬱積在五臟六腑里,沒有渠道發散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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