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錄八 7664工廠 五、惡之花

這裡是蒼蠅、蚊蟲和蛆的樂園。那森森白骨和白骨上附著的褐色皮肉,在烈日曝晒下散發出惡臭,與蒼莽山的寧靜、深邃和安詳格格不入。

蘇采萱站在坑邊,目光掠過一塊塊白骨,僅憑著目測和經驗,她斷定坑裡都是人的骨骼,這一點確切無疑,而且沒有新骨,絕大多數是曝晒時間在三個月以上的陳舊骨骸。只有一塊脊椎骨上殘留著絲絲的褐色皮肉,似乎是一周左右的新骨——難道是鄭丹梅的遺骨?

想到鄭丹梅可能已經被剝皮割肉,敲骨食髓,蘇采萱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光天化日之下,眾人環繞之中,卻感覺四周鬼氣森森,脊背上掠過陣陣寒意。

好在肉眼看上去坑裡沒有二十四小時內的新鮮骨骼,蘇采萱輕舒了一口氣——也許錢景岳還活著?

蘇采萱的注意力集中在坑裡的骨骸上,李觀瀾卻一直在密切關注四周的動靜,好像一隻精力充盈、肌肉健碩的獵豹,隨時準備做出勢不可當的凌厲一擊。此時,在距離大坑幾米遠的樹叢中傳出輕微的窸窸窣窣聲,像是微風吹過叢林,又像田鼠在樹枝間穿梭覓食。李觀瀾的目光沒有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卻在剎那間,驀地轉過身去,手一抬,發出一聲短促清脆的槍響,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眾人都悚然一驚。

叢林後面傳來沉悶的聲音,似乎有什麼重物轟然倒地。兩名全身穿著防護服的特警反應迅速,身手敏捷,槍聲甫落,他們已經箭步衝到叢林後面,黑洞洞的槍口對準橫卧在地上的一個軀體。那軀體外僅罩著幾根布條,皮膚上生滿層層鱗甲,頭部碩大,佔了身體的三分之一左右,臉上五官扭曲,四肢短粗,雙手雙腳都僅有一根手指足趾,完全看不出是人類的手足。

兩名特警倒吸一口涼氣,對走過來的李觀瀾說:「李隊,好槍法,你打死了他?」

李觀瀾面帶微笑,施施然地吹吹髮熱的槍口,說:「這是麻醉彈,臨時從動物園借來的,這次行動,只有你們特警的槍里裝的是真子彈,所有刑警拿的都是麻醉槍。」

幾名特警和醫護人員也圍攏過來,把倒在地上的麻風病人雙手雙足捆綁好,抬上擔架。李觀瀾在上山前預料到,可能遭遇麻風病人們的激烈抵抗,不大會順利和他們步行下山,就囑咐醫務人員攜帶來二十副簡便擔架。

雖然捉到一名麻風病人,但是他還有十幾位同伴,他們棲身在哪裡?在幅員遼闊、鬱鬱蔥蔥的蒼莽山上尋找十幾個人,並不是簡單的事,除去膽識和觀察力,也許還需要一些好運氣。

好在已經找到埋骨的地點,又在附近發現一名麻風病人,可以確定其他麻風病人的藏身地不會離這裡太遠。即便如此,置身在叢林里的警員們,也一時茫然失去方向,不知接下來該到哪裡去搜尋。

李觀瀾做事爽快果決,在觀察過周遭的地形後,當即作出決斷,發布命令說:「當務之急是尋找到目標的棲身地。時機緊迫,我們必須分頭尋找,全體警員分成四組,以我們的站立點為圓心,向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展開地毯式搜尋,行動要快,但不許漏掉任何蛛絲馬跡。一旦有所發現,立刻向其他組發出求援信號,不許輕舉妄動,非到萬不得已,不許隨意開槍。」

領頭的四名刑警聲音響亮地答應著,率領眾人分頭行動。

李觀瀾、蘇采萱等四十幾人撥開濃密的枝葉和荊棘,步履維艱地前行。他們這組人選擇的是向南行進,因為從簡淳拍攝的錄像上判斷,許天華一行人與目標狹路相逢時,那群麻風病人是從南面聚攏過來,那很可能就是他們藏身地的方向。所以李觀瀾所率的這一組人中均是精兵強將,以期有所建樹。

但是在廣袤深邃的蒼莽山上尋找一群麻風病人談何容易,警員們披荊斬棘,深一腳淺一腳地挪動,同時還要照料著醫護人員,防止他們掉隊或發生意外。根據農林地質部門掌握的相關資料,蒼莽山上迄今為止未發現過獅虎等大型猛獸,但關於豺狼、野豬等食肉野獸的記載卻有很多,而毒花、毒草、毒蟲、毒蛇等也種類繁多,數不勝數。因此一路走過來,困難重重,兇險無比。

看看已經過去六個小時,到了下午四點,整組人除去稍事休息,吃些乾糧,一直在馬不停蹄地趕路和尋找。這時山下的世界正是天光大亮,十丈軟紅中行人如織車輛如梭,但是在數里之遙的蒼莽山上,陽光被鬱鬱蔥蔥的枝葉遮蔽,已經灰暗下來。

一行人一無所獲,心情都煩惱焦躁起來。其他組也未傳來任何音訊,顯然也在勞而無功地苦苦尋覓中。李觀瀾的面容平靜,心中卻焦灼不堪,每延遲一分鐘找到目標,錢景岳生還的可能性就減少一分。而且這一次登山,從刑警、特警到醫療救助人員,浩浩蕩蕩一百多人,協調了近十個部門,花費十餘萬元,如果這次無功而返,要想再組織一次同等規模的搜尋和救援行動,就會增加幾倍的困難。

蘇采萱與李觀瀾共事多年,熟知他的心意,見狀安慰他說:「這一次行動倉促,萬一找不到也就只好算了,下次搜山時可以考慮帶上十幾隻警犬,也許會有幫助。」

李觀瀾說:「這次上山前我也起過帶警犬的念頭,但是想到目標比較特殊,麻風病毒可以同時寄居在人畜體內,所以……」話音未落,李觀瀾眼前一亮,停住腳步,蹲下來,仔細打量地面上的一叢植物。

蘇采萱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地面上的那叢植物,呈現淡淡的黃色,像絲一樣細膩光滑,又糾結纏繞,如蛛網一般複雜稠密。

蘇采萱對植物學知識一知半解,不太確定地詢問:「這好像是菟絲子吧?」

李觀瀾說:「菟絲子是它的學名,咱們曲州的老百姓把它叫做無根草。」

見到李觀瀾專註的神情,蘇采萱意識到這株叫做「無根草」的植物一定有什麼特異之處,她略一思考,醍醐灌頂般地脫口而出:「菟絲子無須陽光就可以成活,這附近可能有山洞!」

蘇采萱一語中的,李觀瀾贊同說:「正是,菟絲子是極少有的無須光合作用就能生長的植物品種,我們一路走過來,並沒有在地面上見到菟絲子,卻在這裡發現了它的影跡,說明這裡的地形地貌很特殊,這一小株菟絲子很可能是從某個暗不見光的地方擴散到這裡的,而且這個黑暗的所在離這裡不遠,如果我估算不錯,應該在十米內就有山洞。」

十米!聽見李觀瀾說話的人都悚然一驚,用雙手裹緊衣衫,心情忐忑地向四周望去。

李觀瀾的目光落在五六米遠的一處植被上,那一小塊植被的顏色明顯比別處植被略深,沿著植被的邊緣有兩排苔蘚,呈暗棕色,向縱向延伸。而在植被的表面,凌亂地纏繞著幾株暗黃色的菟絲子。

李觀瀾沒有做聲,用手勢示意其他人保持靜默,全部半伏半蹲,向那塊植被移動。李觀瀾示意一名走在最前面的特警用微沖槍筒撥開那塊植被,果然,那後面黑洞洞的,有一個深邃的山洞。蘇采萱眼明手快,從植被上拈起一根約一厘米長、辨認不出顏色的破爛布條,遞到李觀瀾眼前。

至此,基本可以確定,這裡即使不是兇手聚集的老巢,也至少有麻風病人出入。

從外面看進去,洞里一片黑暗,裡面究竟有多少人,錢景岳和鄭丹梅是否在其中,是否隱藏著其他風險,都是未知情況。如果貿然闖進去,危險性很大。

在動身上山之前,李觀瀾已經設想過多種方案,對麻風病人的棲身地點和救援隊伍面臨的風險,都有充分預測。他知道這些麻風病人雖然擄劫人質、殺人食屍,兇殘恐怖到令人髮指,但他們隱居深山,多半不會持有危險的攻擊性武器,相較於其他智商體能均超常的犯罪分子,麻風病人們的攻擊能力也有限。所要顧忌的,是存亡未卜的錢景岳和鄭丹梅的人身安全,以及警員們感染麻風分枝桿菌的風險。

天色越來越暗,戰機不容延誤,李觀瀾掃一眼警員們身上嚴密的防護服,下定決心說:「衝進去,刑警在前面,特警保護,醫療人員留在最後。行動的原則是解救失蹤人口第一,抓捕兇手其次,一旦遭遇危險,開麻醉槍令對手昏迷。在出現最壞情況並迫不得已時,特警可以開槍將兇手擊斃,以把殺傷量控制到最小為基準。」

馮欣然和特警隊隊長同時低聲而堅定地回答:「明白。」

話音甫落,數十名精選的警員像矯健的豹子一樣,在一瞬間衝進一片漆黑的山洞,急促卻不凌亂,前後緊隨,秩序井然,除去衣服摩擦的窸窸窣窣聲,幾乎連腳步聲都細微不可聞。

前進三四米,山洞忽然出現一個彎路,轉過去,眼前豁然開朗,原來洞里竟是別有天地。這裡深不見底,異常寬闊,光線雖然仍昏暗,但已可勉強對面視物,不像初進洞那樣漆黑一團,卻不知光線是從哪裡射進來的。洞內比外面涼爽許多,空氣也不沉悶。洞穴中央有一條小溪,水流淙淙,洗刷著兩岸的苔蘚和菟絲子。整個洞穴的四壁都非常堅硬,是不知已有幾千幾萬年的巨岩。

向前再走兩步,腳下陡地一沉,原來這洞穴是向地心深處去的。走在最前面的李觀瀾步履匆匆,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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