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錄六 苦笑的臉 二、死人動遷

兩天後,曲州市警方收網抓捕東湖公園搶劫殺人案的犯罪嫌疑人陳智惠。這是一名心狠手黑的悍匪,在鄰近幾省內連環作案,犯罪手法雷同,都是在公園、野外等人跡稀少的地帶,從背後偷襲受害人,將其擊打致死後劫取財物,因手段兇殘,在市民中引起極大恐慌。曲州市警方經周密部署,終於將陳智惠團團包圍在一居民樓內,卻遭遇他的頑強抵抗,甚至在身上綁縛烈性炸藥,揚言要與全樓居民同歸於盡。警方在別無選擇的情形下,派出狙擊手,三支狙擊槍同時擊發將其當場擊斃。

陳智惠一命歸西,對他所犯罪案的調查只能戛然而止。究竟是否是他所為,是一人作案還是另有幫凶,以及案件的許多細節,都已無從得知。

范強生案,因時間、地點、手法等因素無一不與陳智惠犯下的系列案件極為相似,警方將其併案處理。

眼見冤案已成,兇手竊喜,案情卻突然峰迴路轉,又生變動,讓人不由得感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李觀瀾自己也承認,他能夠在遭遇危機時履險如夷,屢破奇案要案,和他說不清道不明的好運氣有很大關係。就當他在范強生案的卷宗上籤下名字,準備遞交到市局結案的時候,接到了范強生的女兒范非茗打來的電話。

范非茗說,昨天家裡收到松江大學校辦轉來的一封挂號信,寄信人地址是S省廣廈房地產開發公司。這封商業信函的大致意思是,范強生名下的一塊「高尚」墓地將於近日拆遷,廣廈房地產公司全權負責拆遷工作,根據公司和墓地主管部門達成的協議,每塊墓地的產權人可獲得四十萬元補償。如果范強生沒有異議,請於近日到S省領取補償金,並遷走墓中的骨灰。

范強生的父母早亡,家中沒有兄弟姐妹,在S省更沒有親朋好友,而且在家裡人的記憶中,他從不曾到S省去過。這塊憑空而來的墓地到底是真是假?是天上掉的餡餅還是地上挖的陷阱?

按照范非統的意思,什麼也不要管,先把錢領到手再說,畢竟有四十萬元的巨款,是天大的意外之喜。范非茗卻堅決反對,說除去貪官、奸商和彩票中獎者,世界上沒有人能夠不勞而獲,根據前人的經驗,一件事情如果好到讓人無法置信的地步,那它一定就是假的。范非茗說雖然她父親生前收入不算太低,但是也沒有四十萬元的積蓄,更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到千里之外的S省購買墓地,這裡面一定有蹊蹺,或者是廣廈房地產公司弄錯了業主姓名。

楚君的聯想卻更加發散而離奇,說范強生的屍骨未寒,就收到一封莫名其妙的信,白送來一塊墓地,怕是范強生在「那邊」捨不得她,來收她的,這墓地款要不得。

娘三個意見不統一,有的不甘心見財化水,有的擔心飛來橫財中潛伏著飛來橫禍,議論了一夜也沒有結果,第二天上午范非茗就把這事通知給了觀瀾。

范非茗很有心機,主動把事情通報給李觀瀾有兩個用意,一是擔心這塊奇怪的墓地果真和害死范強生的兇手有關聯,畢竟逝者未遠,憑空飛來一塊墓地,不能不讓當事人揣測多端,患得患失;二是由刑警隊來調查最合適,目前誰也說不準這塊墓地是否與范強生之死有關,在這個當口刑警隊無法推脫,而如果在查清墓地的來龍去脈後,其中沒有潛在危險,那麼這筆動遷巨款還是范家的,別人誰也拿不走。

李觀瀾撂下電話,細細讀了兩遍范非茗傳真過來的那封通知墓地拆遷的信,在字裡行間沒有發現什麼疑點。不過根據范家人對這封信的反應以及他敏銳的直覺來判斷,其中一定有蹊蹺,不能掉以輕心。李觀瀾把他簽過字的范強生案的卷宗從案頭上取下來,端詳了一會兒,扔進辦公桌的第二個抽屜里,鎖起來。然後拿起桌上的內部電話,把馮欣然叫了進來。

李觀瀾讓他看過信,說:「范強生案已塵埃落定,忽然又橫生枝節,這預示著我們必須接著查下去。目前還不能倉促下結論說我們辦了一起錯案,但是我有一個不好的預感,此前的屍檢、辦案思路和併案等環節中,一定有重大漏洞,很可能從一開始偵破方向就出了偏差。」

馮欣然聽李觀瀾說得嚴重,就說:「現在真是奇事層出不窮的年代,連死人在地下都睡不安穩,那塊地兒也有人惦記。李隊你說吧,接下來怎麼查?」

李觀瀾說:「先不要張揚,你挑選一名實習生,兩個人到S省跑一趟,把這塊墓地的前因後果調查清楚,咱們再制訂下一步計畫。」

馮欣然帶著實習生陸偉於當天黃昏飛往S省。

次日中午,馮欣然就向李觀瀾反饋回調查結果。

那塊墓地確實是范強生於五年前購買的,而墓碑上刻的字是「我生命中既愛且愧的女人李玉潔長眠於此」。墓中有一個精美華貴的骨灰盒,盒蓋中央鑲嵌著一個年輕女人的黑白照片。那女人明眸善睞,皓齒如美玉般晶瑩潔白。馮欣然沒見過李玉潔的模樣,但想來這一定是她的照片,他心中禁不住浮現出一個奇怪的念頭:范強生為了楚君而放棄李玉潔,簡直不可思議,他當時一定是被眼前利益沖昏了頭腦,不知他的後半生是在怎樣的悔恨、痛苦和歉疚中度過,世事如棋,在緊要處一步也不能走錯,否則就會滿盤皆輸。

根據墓地開發商的原始記錄,范強生當年花費五十萬元購買了這塊據說是依山傍水佔盡形勢的三平方米的墓地,而骨灰盒和墓碑兩樣的費用保守估計也在十萬元以上,近年來房價暴漲,墓地的價格也隨行就市一路上升。不過當年墓地的開發商「太公堂置業有限公司」如今已人去樓空,據說投資的台商已攜巨款潛逃至澳大利亞,這塊墓地由銀行收回,又轉售給S省廣廈房地產開發公司。廣廈公司只肯償付產權人四十萬元,那是不到市價三分之二的低價,而且墓地的建造費用均未計算在內。廣廈公司財力雄厚,後台強硬,縱然有人提出異議,也無濟於事,阻擋不住浩浩蕩蕩的拆遷進程。

早在五年之前,范強生就投資六七十萬元厚葬初戀情人的骨灰,這筆錢從何而來?范強生生前是松江大學的會計,月收入在三千元至四千元之間,若無外財,無論如何也拿不出數十萬元的巨款。

疑點終於浮現出來。

按照李觀瀾的授意,馮欣然直接與范家母子三人取得聯絡,通知調查結果。范非統、范非茗兄妹聞訊後立刻飛赴S省,交涉墓地動遷事宜。而馮欣然則在得到范氏兄妹的許可後,從墓穴中取出李玉潔的骨灰,準備帶回曲州市,由刑警隊檢驗後再返還給范家進行安置。

馮欣然懷疑范強生在墓穴中留下了關於他當年購買墓地的線索,曾仔細搜索檢查,卻一無所獲。而李玉潔的骨灰盒則成為最後一線希望,所以他才主動要求將其帶回曲州,或許刑警隊員們群策群力,能在骨灰盒裡有突破性的發現。范氏兄妹對李玉潔原本就沒有任何感情,注意力全在墓地的拆遷款上,也就同意了馮欣然的要求。

誰知在登上飛機時,遇到了一樁意想不到的事。

不知與馮欣然同行的實習生陸偉怎樣不小心暴露了骨灰盒,他倆才在座位上坐好,空乘就過來與他們協商,飛機的頭等艙有客人抗議,不能讓骨灰盒登機,這對飛行安全會構成威脅。

馮欣然感到奇怪,問航空公司是否不許骨灰盒登機的規定。空乘說那倒沒有,但是……馮欣然說沒有就說明允許,而且他們是辦案的警察,骨灰盒是證物,必須上機,萬一遺失或損壞,誰也負不起責任。

空乘見他亮出警察的證件,招惹不起,只好向機長彙報。機長想警察不好惹,也許頭等艙的乘客可以通融。誰知那名乘客強硬得很,說絕對不能和骨灰盒同機,他還有許多未竟的事業,不能冒這樣巨大的風險。這名乘客最後也亮出底牌,乖乖不得了,銀行行長,而且是副部級大行的行長。

機長兩處為難,後來旁敲側擊出馮欣然的級別,刑警隊探長,才提拔的科級幹部。這就好辦了,科級和副部級,瓦礫和玉石的區別,世上焉有愚痴舍玉石而取瓦礫者乎?機長動用方方面面的關係,連蒙帶騙帶嚇唬,讓馮欣然和陸偉帶著骨灰盒轉乘下一趟航班。

在資訊高度發達的時代,馮欣然和陸偉尚未登上下一趟班機,他倆被趕下機的事情已經在微博上廣泛傳播,眾說紛紜,展開一場罵戰。有曲州市的好事記者竟把電話打到李觀瀾那裡,詢問他對這件事的意見。李觀瀾也許是連日來急怒攻心,亂了方寸,竟然一改平日包容、寬厚、低調的做派,對著傳媒大肆譴責航空公司,說是骨灰盒裡藏有警方尚未掌握的關於逝者范強生的重大秘密,如果因航空公司的錯誤而延緩甚至干擾警方辦案,是對法律的漠視和褻瀆。

這一猛料像是給記者們打了雞血,一時間媒體的相關報道鋪天蓋地,各種傳聞、猜想越傳越奇,而那個骨灰盒裡的神奇秘密,也被演繹出許多版本。

當馮欣然和陸偉風塵僕僕地趕回曲州市的時候,蘇采萱停職反省期滿,回來上班了。

李觀瀾比誰都高興:「缺了你還真不行,辦起案子來束手束腳,你回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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