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錄五 胃自溶 三、多行不義

半個胃,人怎麼會只剩下半個胃?在解剖過許慕天的屍體後,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蘇采萱的思緒中,揮之不去。

雖然當時首先浮現在腦海中的是「屍體內臟自溶」的解釋,但在思路平靜下來以後,蘇采萱意識到這個解釋不能成立。屍體內臟自溶是由生物酶造成的,根據酶的分布不同,自溶有一定規律可循。最早發生自溶的是胰腺和腸道,此外,腦、膽囊和胃黏膜也會開始自溶,直至腎臟、腎上腺、肝臟和脾。

當然,這種自溶順序不是一成不變的,但胰腺總是首當其衝。許慕天的胰腺完好無損,胃卻只剩下一半,這不符合醫學常識。更重要的是,屍體內臟自溶不會單獨發生於某一個器官,而是幾個器官同時發生溶解。

許慕天的胃不是死後自溶的,而是在生前就開始消失了。

這個想法把蘇采萱自己也嚇了一跳。活人的胃,怎麼可能變成那個樣子?難道許慕天的胃分不清「敵我」,在消化食物的同時把它自己給消化掉了?那被消化的胃已有一部分成為許慕天的給養,流淌在他的血液里,還有一部分則留在腸道里,最終排出體外……

怎麼可能?蘇采萱自嘲地笑笑,這太聳人聽聞了,如果胃能自我消化,這世界上還有誰能存活下來?

可是,許慕天只剩下半個胃,究竟是怎麼形成的呢?

蘇采萱百思不得其解,馮欣然在一線的調查也毫無收穫。郭美娟和趙瑩瑩的年紀都已經不輕,趙瑩瑩四十歲出頭,郭美娟更已經年逾五十,兩人貌不出眾,許慕天雖然號稱「千婦長」,選擇女人時兼容並包,但與郭美娟和趙瑩瑩發生私情的可能性極小,而且和她們的生活也沒有交集。也就是說,郭美娟和趙瑩瑩都沒有殺害許慕天的動機。

這起案子讓李觀瀾一籌莫展。表面上,這是一起非常明顯的案子,犯罪嫌疑人只有兩個,但他卻拿她們毫無辦法。難道兇手真的是隱形人?

李觀瀾正在辦公室里思考案情時,金水的電話打過來:「上午市政府糾風辦到各家市管局檢查,咱們公安系統內,缺勤、上班時間干私活、打遊戲的還是大有人在,你通知一下刑警隊的各大隊長,下午三點到市局會議室開個局黨委擴大會議,強調一下整風的事情。」

李觀瀾說:「這個會在檢查前不是就已經開過了嗎?現在你讓我全力偵破許慕天的案子,正在關鍵時候,我能不能請個假?」

金水說:「我親自給你打電話,就是怕局辦那些人搞不定你,案子要破,會也要照常開,把自己的神經綳得緊一些,再緊一些,把工作的節奏弄得快一些,再快一些,我們拿著納稅人的錢,不為納稅人辦事……」

李觀瀾一聽他冠冕堂皇的話就心煩,徑直打斷他說:「好吧,刑警隊中隊長以上的幹部一定會準時參加。」

金水讚許地說:「這就對了嘛,年輕人,政治辦案的覺悟……」

李觀瀾忙說:「局長,對不住,小馮有重要線索向我彙報。」說完立刻掛斷電話,把金水的大話空話扼殺在萌芽狀態。

下午來到局裡,李觀瀾坐在前排,眼裡看著金水的肥臉,耳中聽著他的套話,腦海里卻在思索許慕天的案子。

恍惚中,局辦公室主任在播放糾風辦暗訪時拍攝的錄像,有的警員在工作時間上網打遊戲,看色情光碟,看明星演唱會。那些影像在李觀瀾眼前一幀幀地閃過,好在沒有刑警隊的人員違紀——忽然,一幀畫面引起他的注意。那是什麼?李觀瀾忽地打起精神,仔細盯著屏幕,潛意識中有個念頭在躍動,卻又模模糊糊,難以捕捉。

畫面上是一個袒露著臂膀的歌星,臉色慘白,嘴唇血紅,腳下騰雲駕霧般,在扭啊扭地唱著歌。

這個歌星和案情又有什麼關係?我怎麼會突然注意到他呢?李觀瀾對金水的滔滔不絕充耳不聞,全心關注著畫面。

是了,李觀瀾在一瞬間心中豁然開朗,是那雲霧,那乾冰雲霧。只要溫度和壓強合適,氣體可以轉換成液體,液體也可以轉換成氣體。

李觀瀾等不及會議結束,湊到金水耳邊,說:「許慕天的案子有新進展,政協許主席讓我儘快作出反應。」

金水一聽到「政協許主席」的大帽子,立刻說:「快去快去,這可耽誤不得。」

李觀瀾脫身後,立刻趕到法醫實驗室,見到蘇采萱後開口就問:「有沒有這樣的可能性,害死許慕天的兇手並未直接把氣體注入他體內,而是使用了一種液態的氣體,混合在輸液瓶里,許慕天接受輸液後,液體在他血管內恢複成氣體,隨著血液流到他的肺葉和心臟里,造成氣體栓塞,導致他死亡?」

蘇采萱聞言瞪起眼睛,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說:「理論上有這種可能性,但是在實踐中我從未遇到過類似的案例。給許慕天輸液的瓶子早已經不知去向,就是有這種懷疑,我們也無法證實了。」

李觀瀾微感失望,說:「但是這至少拓寬了我們的思路,在郭美娟和趙瑩瑩之外,還存在著第三個嫌疑人。」

蘇采萱說:「是這樣,所幸許慕天的屍體還保存在冷藏室里,可以對他的身體組織進行化驗,如果運氣好,或者能有所收穫。」

李觀瀾眼前一亮,說:「那就拜託你了。」

蘇采萱撇撇嘴,說:「公事公辦,你也用不著承這個情,不必說客氣話。」

李觀瀾笑呵呵地說:「哪裡哪裡。」

李觀瀾剛要走出實驗室時,又被蘇采萱叫住,她很認真地對他說:「李支隊,幸好你不是犯罪分子,不然還不知道會給這世界帶來多少災難。」

李觀瀾看著蘇采萱一臉嚴肅的樣子,不禁啞然。

四十八小時後。

李觀瀾與馮欣然走進曲州市人民醫院院長周祝修的辦公室。周祝修急忙站起來,熱情地讓座:「李支隊登門造訪,怎麼不事先打個招呼,我們也好作些準備。」

李觀瀾笑笑說:「這種事也有事先打招呼的?讓你有了準備,我們可就找不到人了。」

周祝修一怔,手撫光禿禿的腦門,呵呵笑著說:「李支隊真幽默。」

李觀瀾也不落座,說:「許慕天入院的那天,你是值班院長?」

周祝修說:「是,也是湊巧,我那天正好在醫院值班。」

李觀瀾說:「醫院的監控錄像顯示,你在許慕天猝死前的一個小時,曾進入過存儲輸液瓶的房間。」

周祝修略感愕然,說:「李支隊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我作為值班院長,當然要對當天的藥品數量有所了解。」

李觀瀾說:「據我所知,你們醫院有兩間存放備用藥品的儲藏室,一間存放的是給高官和富商使用的藥品,一間是給普通病人用的藥品。如輸液瓶就有兩種,一種是有絮狀沉積物的,一種沒有沉積物,視病人身份不同分別使用。你在當天進入貴賓藥品儲藏室,並不是值班院長的例行工作,所以你是抱著一定目的進入的。在你之後五分鐘,郭美娟也進入這間儲存室,並取了一個給許慕天使用的輸液瓶。」

周祝修的臉上現出不悅的神色,說:「李支隊話裡有話,為什麼不幹脆說清楚?」

李觀瀾說:「那我就再說清楚一些。你進入藥品室後,把壓縮氧氣、氮氣和二氧化碳混合的液態氣體注入輸液瓶里,並把那個輸液瓶擺放在最靠前的位置。因為你知道郭美娟會在幾分鐘後進來取輸液瓶,而那天除去許慕天,並沒有其他貴賓患者需要輸液,所以這瓶加註了液態氣體的輸液瓶不會被其他人取走。而且醫院的輸液瓶按照使用日期擺放,你知道訓練有素的郭美娟一定會取走擺在第一位的那個。你計算好時間,液態氣體隨著輸液進入許慕天體內後才揮發,在他的血液循環系統里形成大量氣泡,導致他因空氣栓塞死亡。」

周祝修略帶憤怒地說:「李支隊,你立功心切,把這樣一起殺人的重罪強加在我身上,不覺得太過分了嗎?」

李觀瀾說:「用事實說話,無所謂過不過分。周院長,你今年已經五十五歲了,據我們所知,你的現任妻子才二十七歲,年輕貌美,因貪戀你的權力和財產嫁給你,但你們的婚姻關係並不和睦。半年前,你妻子與許慕天有染,並因此獲得了幾個工程項目,你得知真相後,怒不可遏,但懼怕許慕天的權勢,只好忍氣吞聲,暗中尋找機會報復。許慕天身患急病到你所在的醫院就診,正是天賜良機,你採用一種極隱秘的手段殺死了他,連經驗豐富的主治醫生李壽全都未覺察。」

周祝修的光頭上滿是汗珠,在室內光線的照耀下熠熠生輝,紫紅的臉膛上寫滿了激動和憤怒,「你把我家裡的私事都查得一清二楚,究竟是什麼居心?不管怎麼說,你拿不出證據,就是血口噴人,我告到市局督察室,讓你不死也脫層皮,督察室趙主任是我多年的朋友。」

李觀瀾說:「你是誰的朋友不關我的事。說到證據,還是你留給我們的。我原以為,你們醫院的醫療垃圾都會在當天處理掉,所以許慕天臨死前使用的輸液瓶一定已經不知去向。但是我們調查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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