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錄四 白鷺為霜 三、夜遊

刑警隊趕到時,正是早晨上班的高峰期。小區居民看著院子里的警車和神情肅穆地忙碌著的刑警,都投來好奇的目光。這裡是公務員小區,有紀委的辦案人員出入就司空見慣,刑警登門畢竟還挺新鮮。

蘇采萱在牛福德家的陽台上選一塊乾淨的地方席地而坐,用鑷子夾著那一小段大腸,透過放大鏡仔細端詳。

三分鐘後,蘇采萱把大腸放進證物袋,小心地封好,對李觀瀾點點頭,表示報案真實有效,然後轉向馬德中說:「你是小馬?干協警幾年了?」

馬德中恭恭敬敬地說:「報告首長,我上個月才做協警,到今天剛好三十天。」

蘇采萱被他逗得笑出聲來:「你叫我首長?不帶這麼罵人的,我比你大,叫我蘇姐就行。你立功了,小夥子不簡單,你怎麼會辨認人體闌尾的?」

馬德中說:「我上學時是學醫的,熟悉人體內臟器官。」

蘇采萱說:「你是學醫的?哪所大學畢業?」

馬德中說:「松江醫科大學臨床醫學專業,本科。」

蘇采萱的眼睛瞪起來:「名校畢業生怎麼會去派出所做協警?就不怕荒廢了專業?」

馬德中無奈地說:「沒辦法,畢業後除了賣葯找不到和醫學相關的工作,我又不願意賣假藥糊弄人,剛好派出所面向社會招聘夜班協警,我就報了名。」

蘇采萱搖搖頭,把裝有大腸的證物袋舉到他眼前:「幫我目測一下,這個東西切下來多長時間了?或者用什麼方法能夠檢驗出比較準確的切割時間?」

馬德中略帶羞澀地笑一笑,臉上浮現出紅暈,說:「這塊人體組織已嚴重腐爛,如果之前一直暴露在外面,根據最近一段時間的天氣狀況,切割下來的時間應該在一到兩周之間。比較準確的檢驗方法是觀察腐肉里的蛆蟲卵數量、發育階段等特點,更精確的方法是檢驗肉毒桿菌,當然,這兩種檢驗方法都與自然環境和客觀因素密不可分。」

蘇采萱說:「不錯,書背得挺熟,不過實踐和理論還是有距離的,要運用理論指導實踐,在實踐中發展理論。」

馬德中頻頻點頭,說:「是,是,蘇姐的教導,一句頂一萬句。」

蘇采萱綳不住笑出來:「你這人貌似忠厚老實的,也會油嘴滑舌。」

驗過現場,沒有更多有價值的線索。在牛福德家的客廳里,敏銳的李觀瀾早已注意到反應異常的徐伊蓮,並對這名出現在現場的不速之客進行過調查取證。徐伊蓮的心裡原本就惶恐不安,經李觀瀾一敲邊鼓,當即就原原本本地把發生在她家裡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李觀瀾帶領許天華等三名刑警,到徐伊蓮家的院落里勘查被丟過垃圾的現場。

這時李可白已經離家去上班,院子里也打掃得乾乾淨淨。李觀瀾按照徐伊蓮的敘述,在她家院子角落處的垃圾箱里熱火朝天地翻找起來。

徐伊蓮雖外表光鮮,其實卻懶惰到骨子裡,家裡的衛生全靠工人打掃。鐘點工每三天來一次,按約定今天上午該來,積攢了三天的垃圾著實不少。四名刑警戴著一次性塑膠手套,忍受著刺鼻的臭味,在垃圾箱里一件件地翻找,連頭髮絲、骨頭渣都不放過。

李觀瀾把翻出來的東西一件件放到證物袋裡,計有可疑的碎骨頭三塊、糾結成球的頭髮絲一團、腐爛的生肉一小塊,卻沒找到徐伊蓮描述的那塊疑似肝臟的東西。

李觀瀾不甘心地把翻找過的垃圾又抽絲剝繭地檢視一遍,從一個黏糊糊的飯糰里剝出一小塊塗成藍色的碎指甲,上面繪製著零星的白色花朵,畫法雖然俗氣,卻極精細。李觀瀾眼前一亮,如獲至寶般把那塊指甲裝進證物袋。

站在旁邊探頭探腦的徐伊蓮見到李觀瀾的樣子,忍不住說:「那塊指甲是我的,不用裝起來了。」

李觀瀾頭也沒回,手裡繼續撥拉著垃圾說:「看好了,這塊指甲是藍色的,你的指甲是水粉色。」

徐伊蓮心裡咚地猛跳了一下,心想這個年輕幹練的刑警隊長一定是看上我了,連我的指甲顏色都注意到了,別說,這個警察的樣子不錯,雖然沒有李可白好看,可比他有男人味兒。她撫摸著自己的臉頰,想著今天是時候去做個美容了。

李觀瀾沒聽見她的回答,就扭過頭看她:「你怎麼會說這是你剪下來的指甲?」

徐伊蓮從綺麗的遐想中反應過來,啊的一聲,然後無限嫵媚地撫弄著髮絲說:「那就是人家的指甲嘛,昨天早晨才剪下來的,人家下午去做了美甲,換成了水粉色。」說著將纖纖玉手伸到眼前,帶著挑剔和欣賞相混合的複雜表情打量著。

李觀瀾全沒有憐香惜玉的心思,無比失望地從證物袋裡取出那一小片指甲,揚手要丟,想了想又裝回去。

小區里被丟過垃圾的另外幾家也都聯繫過,但那幾家人都是自以為有些名譽地位的,極度排斥刑警進家門,以垃圾早打掃過或否認被人丟過垃圾等託辭,拒絕配合查案。

迄今為止,能確認這起命案的線索僅是一小截帶有大腸的闌尾,被害者是男是女、多大年紀、屍體在哪裡,都一無所知。但李觀瀾內心非常篤定,這是一起兇殘的殺人碎屍案,被害人的冤魂尚未遠走,在冥冥中企盼著有人為它伸張正義。那些被丟進居民家中的垃圾,是縈繞著不肯散去的冤魂的無聲抗爭嗎?

而那些被丟棄垃圾的人家,是否與碎屍案有關?是誰有這樣大的本事,能不為人知地把垃圾丟到保安嚴密的別墅里及距離地面三十米高的陽台上,這個人是否就是案件的知情者?也許,找到了丟垃圾的人,案子就會真相大白。

時下,尋找丟垃圾者和查找屍源,成為偵破這起案子的兩條主線。

蘇采萱對附帶闌尾的一截大腸進行檢驗後,認為這是成年人身體上的一部分,根據尺寸判斷,可能屬於一名身高適中的女子。這一小塊人體組織被切割分離的時間約是十天前。

蘇采萱把這塊人體組織的基因配型與公安DNA庫中儲存的數據相比對,未發現合適的配型。

蘇采萱在對李觀瀾彙報檢驗結果後,又提出一個讓他意想不到的要求,「我想把黃橋偉他們所里的協警馬德中調到法醫室來,我這裡正缺人手,那個馬德中的業務水平紮實,眼光也敏銳,會是一個好幫手。」

李觀瀾在記憶中搜索了五秒鐘,把馬德中這個名字和他的形象對上號,說:「那小夥子看上去挺幹練,不過你把他調過來,也許幹上十年八年也不能解決編製,不怕耽誤人家嗎?」

蘇采萱說:「他在派出所幹上十年也一樣沒法解決編製,還不如跟著我,不荒廢專業,將來有了好機會,還可以跳槽。」

李觀瀾說:「如果他本人沒意見,派出所肯放人,我不干涉。」

兩人說妥了這件事,李觀瀾開始分派人手,六名刑警,兩人一組,每天三組輪換,對徐伊蓮家所在的公務員小區進行二十四小時監控,一定要把丟垃圾者抓捕歸案。

辦案刑警忙碌得昏天黑地,而徐伊蓮家的怪事仍層出不窮。這天她才從外面做過美容護膚,乘計程車回家,在小區門口下了車,進大門後沒走幾步,感覺氣氛有些異樣,周身都不自在,似乎是誰在背後盯著她指指點點。

徐伊蓮回過頭,見兩名保安正趴在保安室的門口探頭探腦,與她的目光一碰,急忙縮回頭去,但徐伊蓮已經認出其中一人正是保安隊長王大恆。徐伊蓮莫名其妙,快步走過去,氣憤地說:「王大恆,你一個大男人,在別人背後嚼老婆舌,不羞臊啊?」

王大恆是退伍的武警,平日的工作作風非常驕橫,但對這個院子里的住戶還是相當恭敬。他知道這些人都惹不起,既有權力又心胸狹窄、睚眥必報,一個不小心得罪了誰,就可能飯碗不保。

這時見徐伊蓮動了肝火,王大恆急忙賠笑臉:「那啥,姐姐,沒事,我們是說,你今天這條裙子真好看。」

徐伊蓮聽他誇獎,頓時消了怒氣,展顏一笑,說:「不管怎麼著,別在人家背後指指點點的。」

王大恆點頭哈腰地說:「是,是,徐姐批評得對。」

徐伊蓮喜滋滋地低頭打量著自己身上的艷紅裙子,想著以後要盡量多穿這條裙子。不知怎的,腦海里這時浮現出的竟是李觀瀾的那張英氣勃勃的臉。

入夜,許天華帶一名刑警坐在一輛地方牌照的越野車裡,在案發的公務員小區外監控。這個高檔小區的保安措施很嚴密,四周都是三米高的圍牆,並且裝有國際上最先進的報警系統,任何人都沒有可能翻牆進入,除非他長著一雙翅膀,能夠凌空飛翔。進出這條小區的唯一通道就是正門,所以,刑警們把監控目標鎖定為小區大門——丟垃圾者即使不是小區里的居民,也一定是有條件出入小區的人,送奶工、送報工、鐘點工,都有作案嫌疑。只要盯緊這條唯一通道,總會找到蛛絲馬跡。

夜涼如水。等忙碌的公務員們在凌晨一兩點鐘陸續回到家,小區外一片沉寂,兩名晨昏顛倒的刑警強睜雙眼,抵擋住瞌睡。時間一分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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