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錄二 活死人 四、每當患難時

狀如行屍走肉的黨育紅,在常愛黨和白芷柔墜落山谷的地方,被一種無法解釋的力量牽引著,一步步接近著常愛黨的埋屍地。

李觀瀾、蘇采萱和歐陽夏輝三人在後面悄無聲息地尾隨。

據歐陽夏輝事後分析,黨育紅雖然表面上是在尋找常愛黨的屍體,事實上是在尋找他自己。常愛黨屍體的每一點微妙變化,黨育紅都感同身受。死亡前經歷的折磨與疼痛、屍身散發出的腐敗氣息、屍體內蛆蟲的蠕動,都在引導著黨育紅去找到它。

在山谷里的一塊低洼地,一具掩蓋在爛泥和枯葉下的殘缺不全的屍體被挖掘出來。屍體的面部已經腐爛,嘴唇脫落,露出森森白齒,眼睛處只剩兩個黑洞,無從辨認本來面目。

屍體雙腿上的肉腐爛得最徹底,兩條腿骨上只掛著薄薄的幾條深褐色的皮肉。

黨育紅在屍體一側長跪不起,表情平靜如水,沒有悲傷,沒有痛苦,好像遊離的靈魂在俯視著自己的軀殼。

蘇采萱手持高像素的相機,對屍體的各部位拍照取證。在拍到腿部時,出於職業敏感,她把鏡頭拉近,仔細觀察殘留的皮肉痕迹。突然,一個荒唐卻大膽的念頭襲上心頭,她感覺胃部一陣噁心,酸水涌到喉嚨的位置,手扶樹榦俯下身子,嘔吐起來。

二十四小時後。

白芷柔在工作單位的食堂吃過飯返回辦公室。這是她事發後第一天上班。她女承母業,也在稅務局工作,而且因在衝鋒陷陣時一馬當先所向披靡,曾榮獲全省稅務系統徵稅標兵的榮譽稱號。

她推開辦公室的門,意外地看見有兩個人坐在座位上等她,是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李觀瀾和蘇采萱。

李觀瀾在座位上欠欠身,開門見山地說:「常愛黨找到了。」

白芷柔愣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說:「找到了?太好了,在哪裡找到的?」

李觀瀾說:「在你棲身的山洞外的一處低洼地里。」

白芷柔驚訝地說:「原來他一直躺在離我不遠的地方,真是意想不到。」

李觀瀾說:「你為什麼不問他是否還活著?」

白芷柔嘆氣說:「已經過去這麼長時間,我早不抱希望了。」

李觀瀾平靜地說:「這次會讓你失望,常愛黨還活著。」

白芷柔身上一震,掩飾地苦笑說:「怎麼可能,你開玩笑吧?」

李觀瀾目光如炬地看著她,說:「你是不是非常確定他已經死了?」

白芷柔說:「這是我推斷的,在見到他的屍體之前,不敢說是否確定。」

蘇采萱見白芷柔裝腔作勢的樣子,忍不住說:「別再演戲了,難道常愛黨不是被你殘害的嗎?」

白芷柔聞言冷笑說:「你說什麼,我不明白。」

蘇采萱說:「對於正常人來說,在聽到與自己共同遭遇危險的戀人被找到後,第一個念頭是去看看他,而你,根本就沒有流露出這個願望。」

白芷柔說:「現在離我們遇險已經過去一個月的時間,在沒有出路的山谷里,又沒有食物,他怎麼可能活下來呢?」

蘇采萱說:「謝謝你說實話,在蒼莽山的山谷里,沒有食物,你是怎麼活下來的呢?」

白芷柔說:「關於這個問題,我已經說過無數次了。」

蘇采萱說:「不錯,你獲救以後,一直在告訴人們,你是靠採食野果活下來的。其實作為一名野外探險愛好者,你心裡非常清楚,蒼莽山谷里的野果都含有劇毒,是不能吃的。你在遇險半個月後才獲救,這期間你的給養根本不是野果子,而是你未婚夫身上的肉!」

白芷柔瞪著圓鼓鼓的眼睛說:「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蘇采萱氣憤地提高聲音說:「我說你喪盡天良,禽獸不如,靠著吃你未婚夫身上的肉活下來,為了不讓他的肉腐爛,你還想方設法地延長他的生命,不讓他痛痛快快地死去。」

白芷柔的眼睛向上翻著,轉動著鋥亮的大白眼球,說:「你在編故事嗎?要不要我把肚子剖開給你看看?」

蘇采萱說:「如果放在半個月前,我一定會把你的肚子剖開,從你的胃裡取出還沒消化乾淨的常愛黨的血肉,順便也看一看你的心是用什麼材料做成的。」

白芷柔不說話,只看著蘇采萱冷笑。

李觀瀾說:「我們在第一次和你接觸時,就已經產生懷疑。蒼莽山谷底的野果有四種,包括曼陀羅、夾竹桃、常春藤和楝樹的果實,這幾種植物的果實都有毒。像曼陀羅,在古代是用來製造『麻沸散』『蒙汗藥』的原材料。你不可能靠食用這幾種野果生存下來。而你和常愛黨墜落山谷時,身上並沒有攜帶食物,在你獲救前的半個月里,是靠吃什麼才能活下來的呢?這是我們一直在求證的問題。」

蘇采萱說:「我們發現常愛黨的屍身時,他脊椎骨上的裂痕還在,根據檢驗結果,這道裂痕出現於一個月前,應是常愛黨墜落到山谷底時造成的脊椎骨折。這道裂痕雖不致命,卻也相當嚴重,使得常愛黨全身癱瘓,無法移動一絲一毫。而令人奇怪的是,常愛黨的骨折處被人處理過,處理他創傷的人受到過相關的訓練,所以他的脊椎斷裂處並沒有長錯位。在杳無人煙的蒼莽山谷底,給他處理傷口的人只有一個人,就是你,白芷柔。」

白芷柔冷笑說:「你們是公安,要為自己說的話負責。如果你們拿不出證據,我可以起訴你們誹謗,用編造的故事來詆毀我的名譽。」

李觀瀾譏諷她說:「想不到你也有法制和道德觀念。在發現了上述這些疑點後,我們對你的懷疑加重,你為什麼要隱瞞曾和常愛黨在谷底共處的這一段往事呢?你們本是未婚夫妻,一起墜落谷底,共度過患難時光,這些事情根本沒有隱瞞的必要,除非在這段時間裡你做了不可告人的事情。」

白芷柔哼了一聲說:「紅口白牙,隨你怎麼說。」

蘇采萱說:「常愛黨的身體上,面部和上身還有著較多的皮肉,而兩條腿卻只剩下森森白骨,在殘留的皮肉上,有著水果刀切割過的痕迹,而且這些痕迹是一條條的,是有人多次、少量地切割後留下來的痕迹。」

蘇采萱越說越憤怒:「你和常愛黨已經訂婚,也根本沒有大的衝突和矛盾,本應該相親相愛、患難與共。但在墜落山谷後,你卻利用他的脊椎骨折不能移動的弱點,用刀子在他的雙腿上切割血肉,作為你的食物,終於支撐到了救援人員到來的時候。而你為了保證他存有一絲氣息,不至於身體腐爛,還幫助他處理骨折的脊椎,並且每次切割他腿上的肉後,還給他止血,以使他始終處於奄奄一息的狀態。直到救援人員來到時,你才把瀕死的常愛黨從你們棲身的山洞推到一片窪地里,你自己全身而歸。」

白芷柔說:「你們煞費苦心地編造出這樣一個聳人聽聞的故事,就可以給我定罪了嗎?」

李觀瀾說:「我們既然向你攤牌,當然已經有了足夠起訴你的證據。」說著,把一沓照片丟在白芷柔面前的桌子上。白芷柔斜眼一掃,臉色大變,那沓照片上的影像,正是她掩埋在蒼莽山谷地下的旅行包,裡面裝有曾用來給常愛黨固定脊椎的夾板、切割他腿部皮肉的水果刀等證物。

蘇采萱說:「我們在夾板和水果刀上,都檢驗到常愛黨的血跡和你的指紋,這些就是你的罪證。」

白芷柔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說:「那又怎麼樣,常愛黨墜下山谷後受傷,我幫他治療,有錯嗎?最多算我向你們撒了個謊,難道這也可以定罪?」

李觀瀾輕蔑地笑笑說:「你會承認的。」說完,和蘇采萱一起站起身,走出辦公室。

白芷柔沒想到他們會這樣輕易離開,獃獃地深陷在沙發里,不知李觀瀾和蘇采萱究竟懷有什麼用意,接下來會用什麼手段對付她。

她的疑惑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因為兩分鐘後,房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一個人形全身僵硬地走進辦公室。

儘管白芷柔足夠兇悍和膽大,也被嚇得魂飛魄散,因為,出現在她面前的人就是早已經死去多時的「常愛黨」。

白芷柔全身發抖,隱約想起李觀瀾所說的「常愛黨還活著」,原來並不是在騙她。她想開口說話,可是上下顎卻全不聽使喚,每一次張開嘴的努力都變成牙齒的叩擊。

白芷柔伸出顫抖的手,拿起一個茶杯做武器,稍稍定了定神,顫抖著擠出幾個字:「你是人還是鬼?」

「常愛黨」說話時,臉上的肌肉絲毫不動,與殭屍毫無區別:「我不是人,也不是鬼,我是一具屍體。」

在聽過這句話後,白芷柔手中的茶杯當的一聲跌到地上,摔得粉碎,她的神經終於徹底崩潰。

在回放這段場景的影像時,其中有百分之九十的內容都是白芷柔在懺悔:「你放過我吧,我不該害你,不該割下你腿上的肉,更不該吃你的肉來保全自己的命,我知道錯了……」

而「常愛黨」翻來覆去地,只說著同一句話:「我是一具屍體,我的身體已經腐爛,蛆蟲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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