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九八四年前後改革開放春風沐浴的日子 4、換個環境啥都行,給點陽光就燦爛

下班前,霍希古就跟何小波說好了,讓他吃完晚飯到家裡來坐坐。霍希古住家屬樓,何小波則佔了廠里集體宿舍的一間平房安了家。兩家離得很近,二人經常相互走動,但霍希古住得寬敞一些,何小波去他家的時候多些。最近霍希古聽到傳聞,何小波的愛人正在跟他鬧離婚。他注意到,頭天開座談會的時候何小波就發蔫兒,打不起精神來,到會的人里就他沒發言。

在「五七屆」的這批人里,何小波成家是最晚的一個,他是右派問題改正的兩年後才結的婚,這自然與他個頭矮,性格較為內向有關。他結婚兩年多了,還沒有孩子。他愛人姜欣欣也是本廠的職工,是六九屆的初中畢業生,「七七」年被招工進了曙光廠。她那屆的初中生應該下農村插隊的,但她父母以孩子體弱為名沒讓她去插隊。來廠後,姜欣欣被分到了活動房子車間,那時何小波也剛從機加工車間調到這裡當技術員。

姜欣欣在同年進廠的這批青工中算不上漂亮的,但她有個兒,皮膚也白,年輕的姑娘只要長得白,再有個好身條,就丑不到哪裡去。而何小波最大的不足是身材瘦小,給人一種弱不禁風的感覺,太缺少男人的陽剛之氣。也正是因為個子矮,形象差,政治條件又不好,使他的個人問題成了老大難。姜欣欣則是眼光高,人家看中她的,她瞧不上人家,她看上人家的,對方又是看不上她,不知不覺也成了大齡未婚青年。

改革開放後,知識分子開始吃香了,車間里有好心人開始將這倆人往一塊撮合,何小波這邊當然樂意,但姜欣欣那頭一直沒痛快話,但說不願意吧,她又沒把話說死。這一年,何小波搞的一項新型活動房子的設計得了部級大獎,拿回了一個大獎盃外帶一千元的獎金,廠里還追加了他三百元的獎金。何小波一下子風光起來,姜欣欣那邊才終於點了頭。當年的國慶節他們結的婚,廠里特從集體宿舍滕出一間給他們當了新房。那一年何小波四十四歲,姜欣欣二十九歲,倆人站在一起女的個頭比男的還顯得猛點。

這種接近於老夫少妻的組合,如果雙方脾氣相投,也會是個很美滿的組合,但如果脾氣性格不相容,一出問題就容易導致家庭破裂。霍希古從他愛人張玉玲那裡得知,何小波可能是那方面不行。姜欣欣性格內向,這種事不會輕易往外說,那是她的大媒人追問她為什麼鬧離婚,問急了她才甩出的一句,「我不能總守活寡呀!」那位大媒人的嘴雖然很嚴,但還是在小範圍傳了出來。霍希古覺得問題可能出在心理和環境上,覺得他應當找何小波聊聊,幫他闖過這道坎。何小波的母親去世多年了,他繼父又找了老伴,他與繼父基本斷了往來。

霍希古與何小波雖不是一個學院的,多年來又不是一個部門,他二人能建立親密的關係是因「文革」當中搞「清隊」時住了一個牛棚。何小波因趙長江的原故被打成了反革命小集團,當時吃的苦頭最多,竟產生了自殺的念頭。那天他趁人不注意溜回了牛棚想用觸電的方法結果自己,他將一根銅絲的一頭捆在胳膊上,另一頭與照明的燈口相連,只要一拉燈繩就一切全結束了。在這緊要關頭霍希古進了門,他是回來取套袖的。霍希古一看就全明白了,他上前一把推開了何小波,將他「臭罵」了一頓。

霍希古說你死了對得起誰?你想過你父母受得住嗎?不到三十就死冤不冤啊!從此霍希古處處關照他,連家裡送來的好吃的也要給他一些,使何小波終於打消了自殺的念頭。平反後,何小波、李世林、韓啟培都不理趙長江,恨他倒了霉亂咬一氣,又是霍希古從中做工作,終於說服他們原諒了趙長江。

為了談點什麼方便,霍希古把妻子打發到岳母家去了,他的孩子一直生活在張玉玲的父母家。霍希古在家屬樓的兩居室是頭幾年用城裡的一間平房換的,原來的那戶是怕調出曙光廠房子丟了,就於提出調動前與霍希古換了房,讓他撿了一個便宜。論年齡,張玉玲比霍希古也小了八九歲,但他倆相處得極好。他們的結合純屬自由戀愛,並且在很大程度上是女方主動,張玉玲相中的是他的才華。當初張玉玲和辛春妮二人全是廠里的宣傳骨幹,但張玉玲要比小辛穩重得多,政治上也遠比小辛成熟。辛春妮弄得挺臭,後來找了個單位調走了。張玉玲卻一直幹得不錯,幾年前就被調進了廠工會,成了脫產的工會幹部。

兩個好朋友在一起沒什麼話不好說,霍希古開門見山,何小波也沒繞彎子,承認是自己那方面不行,說結婚兩年多,只是偶爾行過兩三次。至於為什麼偶爾成功過,他又說不清。說反正總是緊張,越怕不行越不行。說不行吧,還總想再試試,一試又不行。他說離婚吧,離了也許心裡還好過些,總覺得對不起人。

霍希古說:「扯淡!不行主要是你心理上的問題,還有你那住的環境可能也是個因素。」他之所以說的這麼肯定,是覺得何小波雖然身材瘦小,但體質並不差,他見何小波做過俯卧撐,一氣能做五十多個,比他強得多。

何小波聽了說;「環境可能是有些問題。」

他的家,是集體宿舍中間的一排當中的一間,前後左右全是單身宿舍,有個什麼響動都聽得很清楚。他新婚的頭幾天,他的屋剛拉滅了燈,外邊總有壞小子敲他的窗戶,要不然就摔碎個什麼瓶子弄出響動來嚇人。後來沒人犯壞了,但屋外有人咳嗽一聲也能嚇他一跳。四十多歲的男人頭一回碰女人本來就有個心理問題,這一驚一嚇就更出了問題。

霍希古問他:「小姜是不是非想離不可?」

何小波搖搖頭說:「也不是非要離,他一直就勸我去醫院看看。我偷著去過醫院,也吃了一陣葯,但不管事。我去醫院的事她不知道,吃藥也背著她,我是有點怕……」

霍希古聽了笑笑說:「看來不光是環境,你心理上的問題要嚴重得多。這種事瞞什麼?怕什麼?要夫妻倆密切配合才行!環境不好,我可以幫你換個環境試試,這個周末我和小張回我母親家去住,周一早上再回來,你和小姜在這兒住兩天試試。」

何小波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這怎麼行?讓人知道了笑話。」

「你呀,活得真累!您什麼事都怕別人說什麼,」霍希古生氣地說,「你是為別人活著還是為自己?你要怕人知道,等天黑了再來。我這冰箱里什麼全有,足夠你倆吃兩天的。晚上睡覺前看看電視,聽聽輕音樂,最好辦事的時候都聽著輕音樂,心情要放鬆,別跟做賊似的。我這兒是頂層,清靜得很。我們小張都同意了,你還怕什麼?」終於將何小波說得點了頭。

霍希古的家彩電、冰箱、音響,應有盡有,房間也裝修過。論經濟條件,在這個樓里他無人可比,他父母家經濟條件好,底子厚,在經濟上他常粘父母的光,別人買件彩電要攢一兩年才行,他回家一念叨老母親就將存摺遞過來了,讓他用多少自己取。霍希古為人很大方,廠里誰有事他都肯幫忙。

周一上班鈴剛響不大功夫,何小波就美滋滋的將霍希古叫出了辦公室。他將房門的鑰匙塞進霍希古的口袋,伏在他耳邊說:「頭一天不大行,但昨晚獲得巨大成功!特棒,一點兒問題沒有。謝謝啦!」看那神態,他的設計獲部級大獎時也沒這麼高興過。

霍希古一聽樂了說:「好啊,這個周末再住兩個晚上。」

「不啦,不啦。總麻煩你們多不好意思啊!」

霍希古說:「這有什麼,再來兩個晚上鞏固提高嘛!」

他這一興奮,後邊的這句話說得嗓門挺大,被從門前路過的王玉蓉聽到了,向他倆搭話說:「什麼事這麼高興,還要鞏固提高啊?」結果問得那兩個一個大紅臉,愣了一下神全傻笑起來。霍希古順口胡說了一句,「我剛教會小波打麻將,不鞏固提高哪兒行?凈點炮!」

王玉蓉抿嘴一笑走開了,霍希古望著她的背影突然發現有些異樣,王玉蓉不僅髮型變了,穿著也變了,從背影看儼然一位妙齡女郎。聯想到王玉蓉正鬧家庭危機,他鬧不清這變化是什麼兆頭?直到有人喊他去接電話,他才回過神來。

周日休息,王玉蓉準備洗衣服時,無意中從石國棟的衣兜里翻出了一封信,從字體看是位女士,信是寄往石國棟單位的。王玉蓉沒有偷看別人來信的習慣,但來信者的地址使她產生了莫大的興趣,因為她知道那是丈夫的前妻鄭雅華的地址。打開信一看,寫信的人果然是鄭雅華,一筆有些潦草的字體寫道:

國棟:

首先要感謝你給我買的發套,又讓你費心啦!頭髮全掉光了,否則真不知怎麼出門。

出院後我查閱了有關醫書,知道我的病如果手術成功的話,可以最長存活五年。你放心吧,我會珍惜這段時光,打起精神過好每一天的。前天亮亮來過電話,說他過段時間可能有機會回國,他如回來,一定會去看你的。感謝你為我做的一切,今生不能報答,如有來世,再做一名合格的妻子回報你吧!衷心祝願你的家庭幸福美滿!

雅華 於11月18日

王玉蓉看過來信落了淚。為鄭雅華的不幸,也為自己錯怪了丈夫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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