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九八四年前後改革開放春風沐浴的日子 3、「五七屆」甘當改革主力,二次解放幹勁沖天

范建國一行是上午九點到的北京。

來接站的是車隊小車班的路寬。小路是路富友的兒子,在農村插隊時學會了開拖拉機,返城後安排在廠里的車隊接替老馬開拖拉機,只是在廠里運料。是他父親總找頭頭們磨,終於給兒子弄下一個本子,開上了卡車。後來領導見他勤快,車開得也穩,才讓他開上了小車。路寬是個很招人喜歡的小夥子,沒什麼壞毛病。王河看上了他,經人撮合把自己的侄女嫁給了他。

關忠存的家在城裡,一出火車站他就奔了公共汽車站。田偉光住家屬樓,與范建國一道,他一上車就聞到一股子腥味,問小路是不是買魚了?

小路說:「真不好意思,我早出來半個鐘頭,在魚市買了幾條活鯽魚放在了後背箱,結果還是讓您聞見了。」他剛得了一個八斤重的胖小子,為了給他媳婦催奶,他才一早去了農貿市場。因當天是曙光廠的廠休日,他頭天晚上把車開回了家。

田偉光聽了說:「這麼說你小子當爹了?去年剛結的婚,一點兒功夫沒耽誤。」

小路一笑說:「田頭兒您真行,不但鼻子尖,還什麼都門兒清。」

范建國說:「田科長人稱田大學問呀!你不知道?」

說了一陣閑話,小路突然想起在農貿市場看到莫懷遠的事,他進廠時莫懷遠還沒退休,認識他。小路說,老莫發了,買了一輛卡車,市場里好幾個攤位是他的,家裡人全跟著干。他的魚就是從老莫兒子的攤上買的。

田偉光說,這老小子抓弄錢有個狠勁。賊心眼又比人多,一改革開放他到合適了,廠里拿著退休金的小錢,外邊掙著黑人的大錢。

莫懷遠自退休後從沒露過面,領退休金,或偶爾報個藥費全是他家裡來人辦,他清楚自己在廠里混得挺臭,知道躲著熟人。

范建國一進樓門就有人告訴他,吳素梅到醫院看病號去了。他一問方知是王河的老伴犯了心臟病。金玲這些年大概是日子過得順,心寬體胖跟氣吹的一樣,家屬樓里官稱「胖嫂」。進屋他就看到門廳的飯桌上有吳素梅留的字條,上寫:

老大:

金玲昨晚犯病住進了醫院,我趁上午大壯有車去看看她。

飯菜我也做好,吃時熱熱就行。我想多陪陪她,可能午後回來。

姐字於今日晨

看過留給他的字條,范建國竟有幾分激動。這麼多年來,夫妻倆朝夕相處,很少分開這麼久,這一走就是十幾天,他真的有些想家了。雖然能經常和家裡通個電話,他還是很想。這次博覽會上的伙食相當不錯,但他還是覺得沒有家裡的飯香。他們婚後幾乎沒紅過臉,但如果僅僅是用「相敬如賓」來形容他倆的關係又不太準確,因為孩子不在家的時候,兩口子也「拌嘴」的時候,玩笑開得很特別,搞不清哪是紅了臉,哪是在調情,兩個人相處得既像姐弟關係,又像一對粘粘糊糊的戀人。

他想到了李憲平大半不會出門,便抄起了電話。那頭一聽他的聲音就樂了說;「回來啦?跟你姐請個假,過來聊聊吧!」只要不是公眾場合,李憲平總忘不了開上一兩句玩笑。

一進門范建國就聞到一股墨香,李憲平正在客廳的案几上寫條幅,屋裡到處是廢棄的和準備選用的條幅。他為人家寫幅字,自己要是看著不十分滿意絕不罷休,往往是要扔掉七八張才行。

他用於練書法的案幾是甘興旺給他設計的,用的時候能拉開,能拉到將近兩米的長度,不用時推到一起是個不到一米見方的飯桌,為的是少佔地方。

李憲平年輕時就能寫筆好鋼筆字,「文革」靠邊站那幾年又練開了書法,藉以修身養性,打發時光,如今他的墨筆字也頗見功底。平日里向他索要字的人不少,但家屬樓的人跟他要字一律不給,他說自己的字太臭,要掛遠遠的掛去才行,不能在他眼皮底下掛現眼。

李憲平告訴他,字是給老潘準備的。老潘幾個月前搬進了勁松小區,分到了一個三居室,他原來的住處拆了。上次,廠里給他賀新居時,他提出要字,說要弄一幅條幅掛在家裡。至於寫什麼字,他讓李憲平給他琢磨,說反正要喜興點的。老潘兩口子全退休了,和老兒子一家住一起,日子過得悠哉悠哉。

李憲平指著那些條幅說:「你給參謀一下,哪幅給他合適?」

范建國一看條幅寫了不少,但內容只是兩種不同。一個是,「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另一種是,「土膏欲動雨頻催,萬草千花一響開。」全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意思,范建國知道前者是出自白居易的《錢唐湖春行》,後者他只知道是宋人的,作者和出處他卻說不上來。

李憲平告訴他是宋人范成大,說這可不是你們當家子的一首詩。李憲平信口又吟出了這首詩的後兩句,「舍後荒畦猶綠秀,鄰家鞭筍過牆來。」他說喜歡前兩句。他開著玩笑說,除了范建國,你們老范家還真有幾個能人呢!

范建國聽了連說慚愧。他知道,李憲平雖沒上過什麼學,但他自幼受父親的影響,喜歡中國的古典文學,他平時愛看書,理解能力也強,不少地方他是無師自通。談起什麼,李憲平常常能引經據典運用自如,這點上范建國自愧不如。

范建國一一看過說:「我還是喜歡白居易的,寫得生動。我們當家子那兩句也不錯,只是田園氣息太濃了,不太適合咱們潘主席家裡掛。您看呢?」

李憲平覺得有理,歪著頭從幾幅相同的條幅中選出一幅較為滿意的小心收好,其餘的則好歹卷在了一起擱在了一邊,他自嘲地說:「書法家都像我這樣當,非賣掉褲子不可。」讓過座又說,「怎麼樣,這次廣州收穫如何?我聽財務科講,那筆硬木傢具的匯款已落在賬上了,我看還可以吧!」

范建國大致介紹過情況,笑笑說:「您可能說什麼也想不到我們那些展品是讓誰買走了?說起這個人,您肯定有印象!」

待范建國講過史麗雲的事,李憲平也笑了。他對史麗雲豈止是有印象,一提到她,李憲平就會想起小土爐鍊鋼的日子,廠里建造的兩座小土爐的圖紙就是出自史麗雲之手,採用誰的圖紙,當時正是他一錘定音。他與谷玉森發生的最激烈的一次衝突也跟這個史麗雲相關,他當然更清楚范建國與她的關係。

李憲平笑笑說:「你小子這次不虛此行,既辦了公事,又見了舊日的情人。看意思那邊是舊情難忘,你可要小心點兒別又陷進去,別做出對不起人家小吳的事來!你們兩口子算得上患難夫妻了,我想還不至於吧?」

范建國大笑說:「怎麼會呢!什麼年齡啦?我們家小吳對我可是一百個放心,您這老領導怎麼倒放心不下了?」

李憲平臉一綳說:「給你打打預防針!不行啊?小吳跟了你那是你的造化,那可是個打著燈籠難找的好女人!」他見范建國望著自己一個勁地傻笑,不覺自己也樂了說,「我知道這是三個鼻子眼多出一口氣,瞎操心!不過我還是想知道,這次會舊情人的事,回來後跟你姐姐坦白交待了嗎?」

范建國說:「放心吧。這事我沒必要瞞她。」他覺得有些好笑,他發現李憲平這樣性格直率,辦事果斷的老領導身上也有了幾許老年人的特徵,變得說話婆婆媽媽的了。他知道,李憲平對史麗雲的印象不會太好,話里話外敲打他一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聊起史麗雲對曙光廠今後發展的一些建議,二人看法倒是較為一致,覺得她的建議有些遠見。隨著本市規模宏大的勁松小區、團結湖小區的興建,及外資對房地產領域的介入,不難看清全國的房地產業潛藏著巨大的潛力和機遇。二人又扯到霍希古、趙長江、何小波主張開發複合密度板的建議,覺得也是個發展方向。搞這種複合密度板在國內市場看雖有些超前,但在國外一些發達國家已有幾十年的歷史了。他們認定,在木材人均佔有量大大低於世界平均水平的中國,這種複合板的市場需求潛力極大。顯然,如兩個項目全上資金會成為問題,因為這兩類產品必須引進國外先進的流水線。

李憲平說,曙光廠的產品不能太雜,既要考慮上新產品,也要考慮下馬一些項目,要搞優勝劣汰。至於淘汰那些項目,我先不講,你也先好好過過腦子,改日咱們專門議一下。范建國表示認同,覺得應該下力氣調整一下產品結構。

其實下馬哪些項目李憲平早已成熟在胸,但他還是願意先聽聽別人的意見。況且一些老項目已搞了二三十年,一下子搞掉還很難下這樣的狠心。他最想拿掉的是制材這個項目,因為那只是個單純的加工項目,絕大部分是靠收取的加工費獲得利潤。雖然制材下來的那些鋸末可以做為加工纖維板的原料,但隨著廠里纖維板生產規模的擴大,廠里自產的那部分原料所佔比例已很小。制材的利潤有限,但該項目佔用的生產區的比例卻很大,顯然不盡合理。

李憲平說,先研究上什麼新產品,再決定淘汰什麼,你明天一上班就準備籌備這個會,跟玉蓉商量一下,誰參加你們定,提前告訴我一聲就行。沒有重要推不開的事,我肯定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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