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九八四年前後改革開放春風沐浴的日子 2、博覽會「巧遇」昔日戀人,憶往事百感交集

「十省市傢具博覽會」佔滿了整個展覽館的三層,北京展區設在首層,曙光廠的產品佔了一個半展台,現代傢具兩組大型組合櫃與別的廠家合佔了一個展台,幾件仿明代的紅木傢具單獨佔了一個展台,顯得分外搶眼。

這個紅木傢具展台的展品包括一座仿明晚期的紫檀大寶格,兩件浮雕翻蓮雲頭搭腦扶手椅則是仿清早期的,這類真品在故宮才能見到;另有幾件仿明傢具是花梨木製做的,一件陳列櫃,一件長低櫃和三件卧室傢具及一件六角櫃。這幾件展品基本是一套客廳和一套卧室的傢具。展品做工精細,用料極為講究,透射出凝重高貴的氣派,觀後令人感到古意盎然。因用料要靠進口,且木價趨於上漲勢頭,曙光廠的硬木傢具生產規模不大,李憲平為其總結的八字方針是,「精品配套,外銷為主。」

這次博覽會的宗旨是以展促銷,其展品是先展後銷,誰看中哪件展品可以先交定金,將為期十天的博覽會的最後一天定為正式交易日。此次博覽會正值傢具市場的黃金時期,門票雖算不上便宜但前來參觀的人依然火爆,曙光廠兩組大型組合櫃沒過兩天就被人看中交納了定金,對其表現出濃厚興趣的經銷商也有不少索要了材料。只是那些紅木傢具的展品因售價過高,三天過後尚無人問津,只有幾家外商對其表現出興趣,索要過材料。

范建國這些天顯得格外忙碌,除了洽談生意上的事,還要與有合作意向的單位領導會吾,接待同行業領導的禮節性拜訪,抽時間和工作人員一起站台解答問題。他和兩位下屬到了廣州幾天了,除了利用一個晚上去了一趟月秀公園哪兒也沒去。只要一有時間,他就在各展台來迴轉。在三樓的展台,他見到了兩件複合板的傢具,其樣式雖不令他滿意,但他還是看了一個夠問了一個夠。

正值深秋時節,這是廣州最好的季節,氣溫除了中午還有些燎人,一整天的大部分時間氣候怡人,秋高氣爽。由於廣州的條件得天獨厚,改革開放以來始終處於領跑的角色,到處顯得生氣勃勃,北方人來到廣州,一切全是新鮮的。初次來廣州的范建國何嘗不想多走走,多看看,但他更珍惜的是這次博覽會,好在隨行的田偉光和關忠存都多次到過廣州,逛的興趣不是很大,也都死心塌地跟著他忙,跟著他轉。

這天上午,范建國正在展台解答觀眾的提問,一位白領裝束的年輕小姐來到他面前,彬彬有禮地問道:「不好意思打擾了,請問,您是北京的范建國先生嗎?」對方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後又微笑著說:「我的老闆想請范先生今晚一起吃飯,地點在星月大酒樓。還請范先生務必光臨!這是酒樓的詳細地址。」

范建國接過印有「星月大酒樓」燙金字樣的請貼,好生驚疑,請貼上的一行絹秀的仿宋字寫著「今晚六時請來六號包房一聚,還望范先生務必光臨!」沒有落款,但那筆仿宋字使他想起了一個人。他緊緊地盯住了那位小姐問道:「請問你的老闆是誰?至少要告訴我他的姓名啊!」

那位小姐依舊微笑著說:「范先生,您去了就知道了,她是您的一位老熟人。」

「你不告訴我是誰,我是不會去的。」范建國故意綳起了臉,做出隨時要走開的樣子說,「對不起,我很忙的。」

「那好吧,這是她的名片。」對方終於妥協,遞上了一張很考究的名片。

接過名片,范建國激動地許久沒說出話來,名片上的名字正是他想到的史麗雲,上面印的頭銜是「香港富華商貿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總經理。」屈指一算,二人分手已將近二十五個年頭,如同當初她突然飛走一樣,事先一聲招呼沒打;如今又似是從天而降,一點先兆也沒有,一切都是那樣的突然。

「范先生,您還沒給我答覆呢!」望著失神的范建國,那位小姐又盯問了一句。

范建國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他定了定神微笑著說:「請你轉告你的老闆,我今晚一定準時赴約。」他本還想從對方那裡再了解一下史麗雲的情況,但他終於沒有開口。

送走那位「信使」之後,范建國的心情再也難以平靜下來,在回答觀眾的提問時竟兩次出錯,弄得提問者一頭霧水。最後他乾脆借故離開了展台,躲到樓上一條沒什麼人的安全通道里抽開了煙。這裡的鋼窗高過人的頭,又扁又長,窗外只能看到藍天和白雲,除此之外看不到任何景物,他覺得這裡有助於使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眼下他需要的就是平靜。

他覺得心頭的思緒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起涌了出來,多年的往事如同一團亂麻,使人難以捋出一個頭緒。甚至連自己到底想不想見這位昔日的情人他都說不清。他與史麗雲的戀情雖不是他的初戀,但卻是一段患難之交,是一段令他刻骨銘心的熱戀,對方既是他曾深愛過的人,也是對他造成傷害的人。二十多年前的那封來信,當初對他還是迷,但隨著歲月的流逝和某些人的暴露那個迷團也隨之破解了。只是令他不能理解的是如此聰明的人為什麼也會辦那樣的蠢事?是她當時身不由已,還是一時糊塗鑄成大錯?曾在很長一段時間困擾著他,總想有機會當面向她問個明白,不想這機會就這麼突然地來了。但此時他自然明白,過去的事一風吹了,尤其是這種事不能再提。

不難想像,史麗雲能找到他,肯定是來過這個博覽會,甚至已在暗中端詳過他,但對方急於見他是什麼目的卻難以判斷,只是為了敘舊?還是想當面表示一下歉意?當年她的來信提到欠了他許多和要補報的話,但這些話誰能當真呢!他覺得對方或是單純為了生意上的事找他也是可能的,人是會變的,況且已分手了二十多年!真要是如此,他覺得到也輕鬆。

范建國為赴宴的著裝頗費了一番腦筋,想到史麗雲是港商的身份,他覺得還是西裝顯得莊重一些,但臨到出門時他又換上了一身休閑裝,到底是為什麼他自己也說不清。總之,他的心情仍還有些忐忑不安。

坐上「的士」才發覺星月大酒樓離展覽館很近,他的思緒還沒展開已經到了。他向酒樓門前的迎賓小姐一提六號包房,滿臉燦爛的迎賓小姐立即點頭笑道:「您是范先生吧?請隨我上樓。」將他帶到了二樓的一間包房。

范建國進屋只邁了兩步便停住了腳步,裡邊沙發上的一位女士起身準備出迎,但也向前邁了一小步便站住了,雙方隔了一段距離相互注視著對方,臉上全掛著微笑,但表情全有些不大自然,誰也沒急於開口說話,相互沉默端詳了足有半分鐘,但那半分鐘時間顯得好長好長,這久別重逢的場面就像有人事先設計好,又經過多次排練一樣,雙方的表現竟如此的一致。

「你好啊!史麗雲。」先開口表示問候的范建國伸出手迎了上去,對方也重複著同樣的問候,兩隻手緊緊握在一起晃動著。

「范建國,二十多年沒見,你的變化不是很大。當然,我不是指你的事業。」史麗雲完全是一種讚賞的口氣,她很溫情地凝望著對方,手也越握越緊。

「哪呀?我這兩鬢凈是白髮!」范建國趁機抽出了手,用手在自己的兩鬢比劃著說,同時又將相似的讚美送了過去,說道:「我看真正變化不大的是你,這麼多年不見青春依舊,如果說有些變化的話,就是你那超人的氣質,一種成熟的女性特有的氣質,足以令人刮目相看!」

史麗雲聽了爽朗地笑道:「好了,這麼多年不見,一見面就相互送高帽子戴,難道我們的帽子還沒有戴夠啊!坐吧,有什麼好聽的話坐下接著說。我可知道你,特會耍貧嘴的。」

范建國說的並非是言不由衷的客套話,過去了二十多個年頭,史麗雲的身段依舊,皮膚還是那麼細嫩,臉上看不出一絲的魚尾紋,說話時的表情還是老樣子,語調雖發生了一些變化,但還能多少看到那隻快樂的小百靈的影子。她的穿著打扮依舊追求的是典雅,沒有珠光寶器的貴族氣派,但她從裡到外折射出的氣質令任何人不敢小視。氣質是任何珠光寶器也幫不上忙的。

點過菜,品著茶,史麗雲首先介紹了自己的這段經歷,她離開曙光廠後回原校續讀到大學畢業,畢業後分配到宣武區的一個鋼鐵廠幹了幾年,於一九六五年初隨家人遷往香港定居,她的一個姑姑,一個叔叔解放前就在香港經商辦廠,她父親在她姑姑的廠里有股份。那年她的姑父突然病故,留下兩個女兒又難當大事,這才再三邀請她父親赴港理事,也正是由於這一變故,使她一家逃過了「文革」一劫,這才有了史麗雲後來的發展。談到她個人問題,她只是輕描淡寫的提到結過婚,後來又分了手,至於那段婚姻有多長時間,又為什麼分手,有沒有孩子,她隻字沒提,范建國也沒有多問。

談完自己的經歷,史麗雲笑眯眯地說:「我知道,這麼多年你很不容易,也受了不少的苦,但苦盡甘來,現在是事業有成,家庭美滿。你有一對可愛的兒子是雙胞胎,現在都在大學讀書。只是我對你的夫人,那位吳管理員的印象不深,大致的印象那是一位很乾凈,利索的女人,皮膚很白的……」她在進行描述的時候,始終歪著頭注視著對方。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