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九八四年前後改革開放春風沐浴的日子 1、都說他運氣好,「改正」後一順百順

曙光廠的上上下下全說范建國的運氣好,福氣大,這些年好事不斷。

先是1979年右派問題得到改正,很快恢複了他的黨籍;一年後,他的兩個孩子國慶考入了人大,國榮考進了清華;接著便是他被提為副廠長,主管技術、設備;不久前孫長喜退休,他又接替了老孫過去主管的生產和銷售工作,他原先主管的工作則由新提為副廠長的王玉蓉負責。

人們之所以說他福氣大,是因他剛剛接替孫長喜的工作不久,便迎來了家具行業的黃金時期。傢具市場出現了少有的供不應求的局面,很快再度實行憑票供應,各廠多年的庫存全被搶購一空。人家說他這個銷售廠長只要坐在屋裡點票子就行。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農業改革首先獲得極大成功,糧票再不是什麼稀罕物,在自由市場上,一斤全國糧票只能頂兩毛錢使用。而誰要是能送人一張傢具票可是好大的人情,是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曙光廠的辦公樓建成很快就能使用了,連李憲平都對他說,你小子運氣是好,我當了二十多年的廠長一直在破平房裡辦公,冬天凍個賊死,夏天又熱得一身痱子,你小子到好,剛乾兩年就進新樓了。說得范建國只是傻笑。

辦公室要大搬家的時候,正趕上范建國要上廣州參加在那裡舉辦的「十省市傢具博覽會」,同去廣州的還有生產科科長田偉光和銷售科長關忠存。因屆時將有很多外商參加這次博覽會,廠里對這次廣州之行很是重視。

臨走的頭天下午,范建國將自己辦公室的鑰匙交給了王玉蓉,他知道王玉蓉辦事心細,搬家的時候有她釘著他才放心,儘管要緊的東西他已打包,他還是不敢大意。

王玉蓉接過鑰匙笑笑說:「難怪人家都說你運氣好,連這種要用體力的苦力活兒你也能躲過!天下的美事全讓你佔了,北京天氣冷的時候奔廣州!」人到中年的王玉蓉雖已有些發福,但依舊顯得精明干煉,尤其是她那特有的女人氣質極好,使人感受到那表現出的自信是她天生具有的,那待人的親切是發自內心的自然流露。

「怎麼你也說這種話?咱們彼此一樣嘛!」范建國嘴上這麼說,心裡還是美滋滋的。他覺得也是,怎麼恰好要搬家了,他又偏偏趕上出差?他不是那種怕出力的人,可是陰錯陽差還是讓他躲過去了,弄得他自己都覺得好笑。

王玉蓉苦笑了笑說:「我可沒法跟你比,家裡有賢妻還有一對爭氣的兒子,家外邊的事業又順風順水。全廠挨著個找誰比得上你啊!」

范建國看得出來,她的表情里隱隱含著幾分難言的酸楚,這可是極為少見的現象。右派問題改正後,石國棟恢複了黨籍和原先的行政級別十四級,他本意是想繼續留廠工作的,但上邊考慮到有關政策和他的個人能力,將其調往區計委工作,現已擔任了區計委副主任。半年前區里新分了他一套房,開始王玉蓉每天下班往城裡跑,但最近卻每晚就住在家屬樓,到是石國棟常回來住,夫妻倆處於一種不冷不熱的狀態。霍希古前些天私下對他講,王玉蓉石國棟夫婦正在鬧家庭危機,起因可能是因石國棟與前妻的往來造成的。王玉蓉升任副廠長後,霍希古調技術科任科長,接替了她原先的工作。這些情況是霍希古聽科里人講的,說王玉蓉有一次在電話中就對石國棟發了火。霍希古對他說這些是希望和他一起從中調解一下,范建國自然也願意做這類好事,但他覺得還是應該先搞清了情況再說。

范建國覺得眼下正是個機會,他試探性地問道:「你們的姑娘學習也滿好啊,明年高考準備考哪兒?老石的意見呢,是文科還是理科?」

王玉蓉哼了一聲說:「老石整天窮忙,哪兒顧得上女兒?再說還有讓他操不完心的事。好啦,不扯這些了。這次去廣州要是遇到老朋友也替我問聲好。」

范建國不死心還想再提老石,卻見杜新生風風火火撞進來找王玉蓉,像是有急事要找她談,他只好打聲招呼告退。靜下心一想,他覺得還是哪天見了石國棟將其讓進家去談更好一些。這些年老石對他還是肯交心的。

范建國剛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就見全福滿臉堆笑跟了進來。

全福是向他來要大衣櫃票的,說是親戚家的孩子結婚想要個大衣櫃。說完他連說不好意思,因頭兩個月他向范建國要過一張衣櫃票。本來全福是想晚上到他家再張口的,後來無意間聽說范建國要出差,這才上著班就堵上了門。

范建國笑笑說:「你老兄家裡不缺傢具,不會是又倒……」他想說倒票的,但話到嘴邊又打住了,將手裡僅有的一張大衣櫃票給了他。廠級領導每個月手裡都掌握著十張傢具票,為的是開展工作方便,應付一些關係單位的,但這些票只能買本廠的產品。黑市上的票證是有價的,據說一個彩電票能賣到五百元,而三張大衣櫃的票能換一張彩電的票。范建國將票交到全福手裡後還是說了一句,「老兄可別胡來。」因為他知道,曙光廠的內部票在市場上更受歡迎。

全福接過票先裝到兜里,而後才一本正經地說:「倒票的事我是不會再幹了,困難時期是餓得沒轍了,現如今的日子這麼好過,我還能去丟人現眼!再說我捨得出去這張老臉,我不能讓兩個孩子跟著我現眼,是這個理吧?」前兩年,全福的兩個孩子陸續返城,廠里全給他安排了。現如今一個兒子在傢具一車間學木工,另一個在膠合板車間。按有關政策,兩個孩子進廠就是一級工待遇,這一點全福相當知足。

范建國站起身準備送客,因他還有很多事要辦,全福卻全然不覺,坐在那裡數落開了谷超,說這小子跟他爹一個德行,一點人情不講。

谷超是谷玉森的兒子,是第一批返城的知青,去年剛被提為銷售科的副科長。谷玉森早就坐上了輪椅,三年前就提前辦了離休手續。銷售科因求人的時候多,正副科長手裡都有拉關係用的傢具票。那天全福去銷售科是想找關忠存要票的,但只有谷超在科里,他一急就向谷超張了口,但說了不少套近乎的話也沒要出來,所以他氣。

全福說:「那天給我氣壞了,最後氣得我說,『你爹當頭兒的時候可沒少找我的麻煩,檢查就讓我寫了夠一本聊齋了,你小子還不給你爹還點人情!』你猜這小子說什麼,他說,『您讓我替他給您磕三個頭都行,這票我不能隨便動,上邊有規定』。你說跟他爹是不是一個德行?」

范建國笑笑說:「我看小谷這麼做沒錯。他怎麼能剛提起來就破壞廠里的規章制度!您以後別再難為人家,那些老帳也別總掛在嘴邊上,再說打人別打臉,揭人別揭短,您有什麼說什麼,提人家老子幹嗎!再說小谷一直幹得不錯。」

全福咧開掉了半口牙的大嘴笑笑說:「得,你和李廠長他們都是大人大量。反正我是做不到,我要是當頭兒,提誰我也不提這小子!得,謝謝啦!」走到門口他又轉身含著壞笑叮囑說,「我說這次去廣州可要留點兒神啊!我聽說那邊開放得很,深更半夜就給你打電話問要不要特殊服務?」他猛地發現廠黨委書記鄒曉風已進了門,才吐了吐舌頭溜了。

再過兩年才到離休年齡的鄒曉風早已完全榭頂,只有頭頂的邊上還有少許頭髮,他兒子鄒援朝用「中間一塊足球場,邊上全是鐵絲網」的話形容他的頭髮。他知道範建國就要出差了,是隨便過來坐一坐的。廠里一年前新提起一位年輕的副書記,他現在的工作相對輕鬆了一些。

兩個人聊了一陣,扯到了鄒援朝。范建國舊話重提,還是打算將鄒援朝調進曙光廠,因他所學的專業廠里需要。「文革」一結束恢複了高考,鄒援朝當年就考入了北京林業學院,畢業後被分配到林業科研所工作。二人在接觸中,范建國知道他有意到企業搞些實際工作,並對曙光廠的發展很感興趣。

鄒曉風擺擺手說:「那小子心高氣傲,來了一般人擺弄不了他,還是別打他的主意。再說咱曙光廠的家底就屬技術力量雄厚,你們這批人還少啊?不缺他一個!」

正說著話,李憲平推門進了屋,他見鄒曉風也在這裡笑了說:「范廠長的譜兒是夠大了,出一趟遠門,我們倆個老傢伙全過來給你送行。」說完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抄過茶几上的一杯茶就喝。他還是過去的老習慣,好喝熟人的茶根。

范建國笑笑說:「廠長來的正好,我正動員鄒援朝來咱廠工作呢!」

李憲平一揮手說:「援朝的心思我清楚,人家不願意來並不是看不上咱這個廠,是不願接受他那軍閥父親的管制,怕失去自由!老鄒我沒說錯吧?」

「扯淡!是我不願他來,父子倆在一個單位有什麼意思?我不是個領導還好說,他來了確實很不方便嘛!再說這小子傲得很,心裡不一定看得上這個廠。」

李憲平一笑說:「這你可就犯主觀啦!人家援朝跟我一聊起曙光廠那是讚不絕口。成就明擺著嘛,全行業無論是產值還是利潤連續兩年居第二位,這幾年的變化還小啊!過一兩年再把生產隊東頭兒那塊地吃下來,又是一個變化。」

鄒曉風一擺手說:「好、好、好,你們要是非想要他,等我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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