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九六五年後「十年浩劫」的日子 5、「四人幫」倒台的消息不脛而走,群情振奮欲一醉方休

李憲平後來總喜歡說,十年「文革」有兩個星期三的日子讓他難以忘卻。這兩個日子是十年中的一頭一尾,全是星期三。他之所以記得清,是因廠里這些年一直是休息星期二。頭一個星期三弄出一個「8.24」事件,紅衛兵在廠里鬧了一個人仰馬翻,曙光廠的上上下下還沒來得及「熱身」就稀里糊塗地捲入到「文革」的風暴中,誰也沒想到這場運動一搞就是十年。

第二個給他印象最深的星期三是十年後的十月十三日。因要錯過用電高峰,廠里已改為早九點鐘上班,他早上剛進辦公室的門就接到老戰友張向東的電話,開口便說一早給他撥了三次電話,總沒人接。聽得出來,對方的聲調有些異樣,接著又問了一句說話是否方便,得到肯定的答覆後說:「老戰友,今天打電話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知道後暫不要外傳。江青、張春橋、王洪文那伙人被抓起來了……」

「不可能吧?你的消息准嗎?」李憲平聽了是又驚又喜,也有些將信將疑。但從內心講,他多麼希望這個消息是真的!

「有什麼不可能!這幾個傢伙哪個不該殺?你好好看看這些天的報紙,看看這幾塊料兒還出來嗎!等哪天找機會聚一聚再細對你說。」對方的情緒顯得異常激動,可能是身邊來了旁人,他突然扯了幾句閑話就掛了電話。

李憲平頓時坐不住了,他急忙找出最近幾天的報紙翻了起來,果然不差,一連翻了七八天的報紙也沒見那幾個「政治明星」的消息。尤其重要的一條有關巴布亞紐幾內亞總理訪華的報道,按以往的貫例,身為副總理的張春橋總該露個面的,但無論是會見,或是會談全沒張某人的影子。另一不同尋常的跡象是,各種紀念毛主席的文章中都出現了「要警惕企圖搞分裂的修正主義分子」類似的詞句。總之,能看出一些細小的變化。雖然報上仍舊提「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但最後他還是確信這消息是真實的。當年林彪叛逃的「913」事件也是張向東最早告訴他的,比上邊正式向下傳達早了至少半個月。張向東的父親雖離開了部隊的高層,但他的不少朋友是高幹子弟,他的消息應該是準的。張向東早就向他露過,部隊對江青那幾個人是不買賬的。

這些年來,張向東成了他最知心的朋友。給他印象最深的是「913」事件後他倆的那次聚會,張向東極為激動地對他說,「九大」是黨史上的一大恥辱,竟然將林彪這樣的陰謀家當接班人堂而皇之的寫入了黨章!難道說,我們把國家弄了一個天翻覆地就是為了換一個這樣的接班人?老人家精心挑選的接班人竟然是最想害死他的人,這真是個莫大的諷刺!這一切都正常嗎?那一天李憲平沒多說什麼,反勸老戰友也少發牢騷,但老戰友的話在他的心中卻產生了強烈的共鳴,他深信這種反常的現象不會太久遠了。如今這一天終於盼來了,他能不激動萬分嗎!

李憲平首先想到的是應該給區委的周彥琪掛個電話,他既想從老領導那裡核實一下情況,也想給對方一個驚喜,但那邊的電話一直沒人接。

這些年的風風雨雨已使他與周彥琪成為患難知已,周彥琪在曙光廠勞動改造期間,竇耀迪可謂小人得志,不可一世,對自己昔日的老領導極盡刁難之能事,幸虧李憲平,鄒曉風暗中託了不少人給予關照,才使其少吃了一些苦頭。後來隨著鄧小平的復出,一大批各級領導幹部陸續得到解放,周彥琪重新主持工業部的工作之後,曙光廠的革委會也隨之改組,竇耀迪調走了,由李憲平,鄒曉風出任革委會正副主任,潘樹仁為委員。孫長喜仍保留副主任一職,原先的兩位委員中的杜新生主動提出下基層,經過研究讓其兼任了機修連的連長。當時工廠實行的也是部隊建制,車間改連隊,班組改為班排。後來才又改回來。

韓京生挺不知趣,他非但沒有提出下基層,一開會研究個事還時常陰陽怪氣提出些意見。李憲平和鄒曉風,孫長喜一商量,決定把他打發到機加工二車間里去,名義上是協助張祥工作,實際上掛了起來。這小子當初就是從機加工車間出來的,他自然覺得這麼回去沒面子,無奈已是勢單力孤,只能硬著頭皮下去。張祥給他在車間辦公室添了一把椅子,但沒給他添辦公桌。辦公室里兩張桌子對著擺,一個是張祥的,另一個是車間統計的,韓京生的椅子只能打橫。韓京生提出要桌子,張祥說,屋裡擱不下那麼多桌子,明兒我給滕出兩個抽屜,咱倆使一張桌子,但說是說一直沒給他滕。他知道人家是耍他,但生氣也沒有辦法。

李憲平難忘一年前的工業整頓,重新回到最高領導層的鄧小平以一代傑出政治家的魄力,領導起草了《工業二十條》,《彙報提綱》,《論總綱》等重要文件,在工業、農業、交通等重要行業開始了大刀闊斧地整頓,使全國的經濟形勢出現了轉機。曙光廠死氣沉沉的局面也隨之開始復甦,停頓多年的膠合板生產終於起死回生,於半年後開始正式投產。

原以為工業的春天剛剛開始,誰料進入1976年之後風雲突變,由紀念敬愛的周總理引發的天安門事件之後便是「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的惡浪鋪天蓋地而來,搞得天怒人怨。老實了兩年多的造反派們又開始蠢蠢欲動,曙光廠的韓京生走路又揚起了脖子,與他要好的幾個小兄弟來找他也不再偷偷摸摸。不久,一張署名「夜光眼」的大字報又上了牆,大字報的標題是「也說走資派還在走」,目標直指李憲平等人。但廠里對此反應是出奇地平淡,連看大字報的人都不多。人們早已厭倦了,一場運動折騰了十年,人生能有幾個十年?能不厭倦嗎!

誰也沒有想到,在短短八個月的時間裡中國會有這麼多驚天動地的大事發生,先是敬愛的周總理在這一年的元月八日撒手人寰,使大多數中國人經歷了一番大廈將傾的感覺;接著就是由紀念周總理引發的天安門事件導致了不得人心的「批鄧」;盛夏之初,萬民敬仰的朱德委員長突然辭世,人們尚未從悲痛中的陰影走出來,華東地區便遭受到百年不遇的強大地震,一個將近百萬人口的工業城市唐山,一夜之間被夷為平地,傷亡達二十餘萬人。唐山周邊地區的人們尚在防震棚躲避地震的餘波之時,九月九日,又傳來毛主席逝世的不幸消息,中國的命運又一次處在歷史的十字路口,冥冥中的天意似乎也在預示著什麼。

李憲平像所有關心國家命運的人一樣揪過心,擔心黨和國家的大權落入那些只會唱高調的假馬列主義的手裡。但沒想到這麼快就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他此時的心情是一種按奈不住的欣喜,急於與更多的知已共同分享這一喜悅,儘管他素來守口如瓶,老戰友在電話中又叮囑他先不要外傳,但他還是想犯一次「自由主義」。他第一個想到的是鄒曉風,但他知道這時的鄒曉風還在去火車站的路上。

鄒曉風上午要了車,請了假,送兒子援朝回延安。援朝去延安地區插隊已走六年了,他去的地方窮,掙一年的工分還不夠自己吃的用的,穿的用的要靠家裡寄,一年回一趟家就跟鬼子掃蕩一樣,吃的用的要帶足了再走,往往是過年時回家,過完正月再返回去。而這次他是為生產隊辦事,隊里為其掏半程的路費,跟他一商量就應了下來。因有為生產隊買的東西和為同伴們捎的東西太多,他這才向父親張口要輛車送他到車站。

李憲平突然冒出了要喝一杯的念頭,他知道鄒曉風午飯前肯定能回來。孫長喜在鬧胃病,要歇一陣子。這頭老黃牛幹了二十幾年沒歇過幾次病假,這回一批「三株大毒草」他病犯了,是氣病的。當初貫徹學習《工業二十條》時他最積極,他敲著桌子激動地說:「扯出大天來還是要實幹!光看道不拉車行嗎?那共產主義光看就能著到了?」沒想不到兩年的功夫,《工業二十條》、《彙報提綱》、《論總綱》又成了大毒草,領導幹部必須談認識,帶頭批,孫長喜想不通鬧開了情緒。孫長喜本來就認死理,年歲一大了性子更倔。李憲平怕他被人揪辨子,就讓他歇一陣病假,尤其星期三要休息,因為這一天的下午是本系統的學習時間,內容就是批「三株大毒草」。

鄒曉風和孫長喜既然都不在,李憲平決定先把這一喜訊告訴潘樹仁。

李憲平推門進去的時候,老潘正在澆花。靠邊站了這幾年,他成了大閑人,學會了養花。工會的工作早已名存實亡,他依然是個閑人,上了班不是政治學習就是開會,沒他什麼事,他便伺候花。他養的那幾盆花都十分水靈,不像他,十年的光景過去了,他背駝了,頭髮也沒剩下多少,更像小老頭兒了。

李憲平一屁股坐下便開始數羅他說:「你這『小老頭』也是老同志了,怎麼也學得不務正業啦?明兒是不是也學學甘興旺,弄兩盆熱帶魚養養!同志,失去正確的政治方向可是要跌跤的。」他的最後一句話是模仿竇耀迪的腔調,他學得很像。

老潘一聽就笑了說:「怎麼,懷念『要底兒』同志啦?咱廠里有人看見過他,說這小子在城裡賣菜呢。人家說他業務練得還挺熟,要說那小子是聰明,擱在哪兒都是一把好手。有機會你見了周部長也打聽一下,這小子到底在哪兒?有時間我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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