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九六五年後「十年浩劫」的日子 4、鬥來鬥去跳樑小丑風光,大勢難轉「地下支部」巧周旋

誰也沒有料到這場史無前例的運動會曠日持久地發展下去,時而像脫韁的野馬讓人心驚肉跳,時而又像醉漢眼中的萬花筒令人眼花繚亂。如同全國絕大多數企業那樣,曙光廠的領導班子靠邊站了,「奪權」的是由韓京生、屈文革為首的「千鈞棒革命造反戰鬥隊。」屈文革就是甘興旺的徒弟屈文書,運動開始後不少人就把自己的名字改了,什麼「要武」、「學武」、「文革」……怎麼顯得革命怎麼改,屈文書就變成了屈文革。

與「千鈞棒」誓不兩立的則是「井岡山戰鬥隊。」井岡山的牽頭人物是杜新生。王河、張祥、趙貴臣等一大幫過去的中層幹部和老職工大都參加了這一派。杜新生是車間副主任,又是副廠長孫長喜的徒弟,所以這一派具有很濃的「保皇」色彩,對立面罵他們是鐵杆保皇派。在人數上這一派佔了很大的優勢,不足之處是「筆杆子」較少,打起嘴仗,筆仗來不如對方的火力猛,彈藥足。廠里那些「老右」心裡向著他們,但沒一個敢伸頭。

韓京生,屈文革的「千鈞棒」,戰鬥力很強,一宿的功夫就能把大字報貼滿全廠。李憲平十大罪狀,鄒曉風八大罪狀能批得有根有據,有鼻子有眼。而「井岡山」為了證明自己不是保皇派,也要把火力沖著這兩個發炮,但貼出來針對鄒曉風或李憲平的都顯得沒勁;批的內容全是「只拉車不看路」,「忠實執行劉鄧資產階級反動路線」什麼的,在那種火藥味十足,敢扣大帽子,敢於栽臟才算革命的年代,這類帽子就顯得太溫和了,就如同與人打架拉不下臉似的,與那些一下手就是滿臉花的沒法比。兩邊都開針對「走資派」的批鬥會,「千鈞棒」那邊是「噴氣式」真刀真槍地干,「井岡山」這邊則是和風細雨。

某一天,區軍管會派了兩位工作人員來曙光廠考察摸底,正趕上「千鈞棒」召開批鬥會,兩位工作人員應邀參加。那次會主要批鬥李憲平、鄒曉風,但拉上石國棟、范建國,王玉蓉、達進士等人陪斗,結果批鬥會的氣氛極佳,韓京生宣讀的那十幾條罪狀很快就將那位王排長打動了,他帶頭喊出了「向千鈞棒的無產階級革命派戰友致敬」的口號,把韓京生美得不成,第二天就將此事出了一張「特大喜訊」貼了出來。從此,千鈞棒開始得勢,與區里的軍管會也建立了聯繫。

李憲平和鄒曉風被趕出了自己的辦公室,李憲平被「千鈞棒」勒令到材料場去勞動改造,後來發現那裡的人暗中照顧他,又將他弄到機加工車間的大鋸上幹活。腰上有傷病的鄒曉風則被發配到制材車間去滾元木,當重勞力使用。好在那裡有王河一些人暗中照顧,才使他少吃了一些苦頭。

潘樹仁本來沒什麼事,雖然也靠邊站了,但開始還能待在自己的辦公室。但後來「千鈞棒」派人去搞他的歷史問題,查出解放前他所在的地下交通站出過變節分子,受過破壞,就得出了他也是叛徒的結論,批鬥了幾次,把他也弄到下面勞動去了。「千鈞棒」則將自己的隊部搬進了工會,控制了廣播室。這些人也不管上班不上班,屁大的事就扯著嗓門廣播一通。

廠里唯一還管點事的是副廠長孫長喜。老孫是個老黃牛式的人物,從他身上找不出什麼能上綱上線的事。他的兒子又是現役軍官,軍屬的身份讓他粘了一點光。他最大的缺點就是拚命工作,從不計較個人得失,屬於「拉車不看路」的那一類,況且無論哪一派也不願落個破壞生產的罪名,廠里的生產總要有人管,這一來他成了廠里的大忙人。廠里的生產已處於半癱瘓狀態,上班干不幹活沒人管,干多干少憑的是個人覺悟,孫長喜到下邊分派生產任務跟向人家借錢似的,要耐著性子說好話。需要蓋公章辦的事他要找韓京生他們蓋,「千鈞棒」把那幾個木頭疙瘩當成了命根子。蓋章的時候,韓京生幾次藉機警告過孫長喜說,「別總拿生產壓革命!階級鬥爭是綱,其它全是目,要懂得『綱舉目張』的道理。」

谷玉森的家屬幾次找到廠里鬧事,來了人不找造反派專找孫長喜說理。谷玉森出院後,生活始終不能自理,他家裡邊自然有氣,這氣就只能撒到孫長喜的頭上,人家找來了他只能說好話,彷彿把人打殘的是他孫長喜。

孫長喜從沒領導過這麼大的攤子,棘手的時候就只好偷偷他去找李憲平或鄒曉風拿主意。孫長喜的家還在城裡,廠休的時候幾個人常在他家聚齊,一起喝喝酒,訴訴苦,發發牢騷,再給孫長喜出出主意怎麼對付造反派。五個支委中唯獨缺少了一個谷玉森。潘樹仁曾無限傷感地說,想不到解放都這麼多年了,開個支部會還要在地下開!

「大聯合」之前的一個廠休息日,鄒曉風等人又在孫長喜家聚齊。

有件事把老孫愁得不行,韓京生一伙人找他談了一次話,毫不掩飾地向他攤牌說,只要孫長喜站出來「亮相」公開表示站在「千鈞棒」這邊,他們就正式宣布解放孫長喜,就支持他進即將組建的「革委會」,代表革命領導幹部參加「三結合」的新領導班子。這是一筆赤裸裸的交易,孫長喜一聽就拒絕了,說你們結合別人吧,我不行,讓我進班子是趕著鴨子上架。韓京生說我們就欣賞你這種謙虛勁。你也別把話說死了,回去你好好考慮一下再說。

李憲平聽了當即表態說,答應他們,不就是表個態嘛!站在「千鈞棒」一邊怎麼了?那裡邊大多數都是革命群眾,又不是沖他一個韓京生。他隨後仔細分析了一下情況,認為孫長喜進「三結合」的希望最大。說就是為了領導權不落入韓京生這號人手裡,孫長喜也應該不放過這個機會。

鄒曉風和潘樹仁都同意李憲平的看法,說曙光廠不能毀在野心家的手裡,更不能讓莫懷遠這號人得逞,鬥爭也要講講策略。鄒曉風還舉了毛主席當年上重慶和蔣介石談判的例子來說服孫長喜,幾個人費了挺大的勁總算把他說話了心思。

自從莫懷遠投靠了「千鈞棒」,韓京生一夥針對李憲平、鄒曉風整理出的罪狀越發「言之有物」,也較比更注意突出重點,集中火力往要害的地方下手。對李憲平的罪行主要對準了三條,一是重用壞人,招降納叛,指的是重用石國棟,范建國、達進士、王玉蓉、郭子儒等這些摘帽右派與所謂歷史有問題的人。二是所謂的血債問題,將茶爐工張潤田的死因不顧當時的環境和其它因素全扣在了他一人頭上,三是瘋狂推行物質刺激,用金錢毒害廣大革命職工,指的是前幾年搞過的計件工資。至於那些年廠里取得的成績,他們說那是典型的「推行劉鄧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鐵證」。

而針對鄒曉風整理的罪狀除了以上三條都有份,另外一條罪狀便是壓製革命群眾,抵制文化大革命。八月二十四日那次突發事件也變成了鄒曉風的一條罪狀,說他下令召開大會是為了挑起群眾斗群眾,轉移鬥爭大方向,以達到保護自己的目的。還說鄒曉風那天之所以也被揪斗,是因廣大革命群眾識破了他的陰謀。

對付潘樹仁雖不像對李憲平,鄒曉風這麼下功夫,但扣在老潘頭上的罪名嚇人――叛徒。其根據很簡單,解放前老潘所在的地下支部受過破壞,有地下工作者被捕入獄,可潘樹仁沒事,這不是他暗中通敵是什麼?那時候揪出的叛徒大都是根據推理得出的結論,坐過牢的可以說你有變節行為,沒坐過牢的可以說你有通敵情節,總之躲不過「叛徒」這頂帽子,讓你渾身是嘴講不清楚。既然一頂叛徒的帽子就足以不讓老潘翻身了,所以人家就不再下功夫整理,搜集其它罪行了,就這麼簡單。

好在老潘想得開,他說讓那幾個小兔崽子胡扯八咧去吧,他們懂個屁!老子跟國民黨特務玩捉迷藏的時候,韓京生還在他爹的腿肚子里轉筋呢!

一場人鬼顛倒的運動將李憲平的性子磨出來了,用他自己的話說他變得比過去狡猾了,他知道怎麼對付無有休止的批鬥,知道怎麼對付造反派。連「坐噴氣式」怎樣能少受罪他都積累了一些心得,一有機會就對鄒曉風他們傳授。至於怎麼樣對付批鬥,他說與其頂著干吃眼前虧不如把什麼都認下來,反正到最後絕不是這夥人說了算。他態度好得有時將成就也當成罪行說。最後讓批鬥他的造反派都覺得不是味。

一次批鬥會,主持會的韓京生沒完沒了地讓他交待新問題。李憲平說,要說新問題想不起什麼了,老問題到想起來一件事,覺得對不起組織,對不起革命事業。不知道該不該說?

韓京生以為挖出了寶,厲聲讓他老實交待。李憲平不緊不慢地說,那是一九四四年的秋天,在吳家嶺打的一場伏擊戰,他五發子彈才打死兩個鬼子,還讓鬼子的一個中隊長活生生從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騎馬跑了,三發子彈全打飛了。他挺遺憾地說,要是平日將槍法練好一些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結果氣得韓京生一拍桌子,說這是你交待問題呢?還是在為自己評功擺好!

還有一次批鬥會上,造反派有人提到分房不公問題,說李憲平雖當時不是分房小組成員,但一切全是他背後指使乾的。李憲平照樣老老實實承認自己參預了一些意見。他借題發揮說,我現在通過反省深刻地認識到不僅是一個分房不公的問題,而且還導致了不團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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