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九六五年後「十年浩劫」的日子 3、想報私仇失算,反被「母大蟲」抓破了臉

紅衛兵一出門,張祥等一幫人就奔到台上攙扶受傷的人。

李憲平沒用別人攙扶,扔掉脖子上的牌子自己走了下來,上去幾個問候的老職工七嘴八舌說著寬心的話,他一時不知說什麼,捂著後腰只是苦笑。鄒曉風並沒挨什麼打,但「噴氣式」使他的腰傷複發,是被人攙下來的。范建國被打得頭破血流,但畢竟年輕體壯,被人扶下台便奔過去先看望自己的妻子。吳素梅早已緩醒過來,只是身子發軟一直依在金玲的懷裡,夫妻凝視,相互苦笑。

李憲平在一旁見了發話說:「小范,快到醫務室包紮一下,你們幫幫忙,把小吳先送回家,休息一下。」立即上來幾個女工攙起了吳素梅。

這時就聽台上一陣亂七八糟地叫喊,是給谷玉森鬆綁的人發現他已不省人事了,李憲平又忙著招呼司機班的人把車開過來,讓王富達送他去醫院搶救。醫務室的郝大夫上前摸過脈說是虛脫了,估計沒有生命危險。

辛春妮被鬆綁後,頭也不抬,走道一瘸一拐先出門奔了廁所。她剛出門就招得背後不少人的臭罵,大都是一些年歲大些的女工,在這些人的眼裡,辛春妮似乎沒有一點值得同情的地方,彷彿她才是這一切的禍根。

石國棟與王玉蓉夫婦倆是相互攙扶走下台的,宋輝和小陶兩口子上前安慰他們,讓他倆想開點兒。王玉蓉苦笑著說,有什麼想不開的,兩位廠領導都是老革命啦,不是照舊和我們一起挨斗!石國棟沒想到年輕的妻子會表現得如此堅強,在某些方面竟超過男人。「坐噴氣式」時兩人緊挨著,頭扎向地面的時候,兩隻胳膊被厥得生疼,石國棟猛地發現妻子的一頭秀髮已觸到了地,他急切地將目光扭過去的時候,首先碰到的是妻子關切的目光,那目光里沒有悲哀,滿含著信心與力量。

王玉蓉就是李憲平提到的那個一直沒有正式任職的臨時負責人,這些年在技術科領著幾個「老右」一直默默地干著,每天最晚下班的常常是她的科室。當年摘掉帽子她放棄了調走的機會留了下來,她早已把曙光廠當成了自己的家。

「大近視」依舊不忘禮貌,霍希古和杜新生把他攙下台的時候,口中不住閑地道謝。他沒了眼鏡等於沒了眼睛,沒人攙他根本走不下來。米茹珍上前將眼鏡還給了他扭頭就走了,他沒看清是誰,更不知對方是男是女,只是不住地作著揖,口中一個勁地說:「好兄弟謝謝了!」引得人們忍不住地笑他。

郭胖子也是被人攙下來的,他的肚子大,坐了那麼長時間的「噴氣式」又挨了打,受了驚嚇,身子軟得麵糰都不如。他鬧不清那張條子是誰寫的?他覺得自己沒得罪過誰,直到後來聽到了張槐的那聲怪叫才使他意識到了什麼。

當他又想到張槐剛才的舉動時,就聽一個男人一聲尖叫,接著就是女人的叫罵聲:「你這臭流氓!你們家的女人才是沒人要的破鞋呢……」罵人正是米茹珍,臉上挨抓的是張槐,五道血手印,米茹珍是趁他正在瞧熱鬧時抓的他,又來了一個冷不防,像幾年前把他燙傷那次一樣。剛才不知哪個多嘴的女工將張槐對她潑髒水的話告訴了她,米茹珍不信又問了別人,那人說,你沒聽見是因為你當時正照顧小吳。她這才信了,她不動聲色地先把眼鏡還給了達進士,很快就完成了對張槐的偷襲。張槐吃了虧也想動手,被人拉住了。米茹珍不依不饒,跳著腳的罵,被潘樹仁說了幾句被人架走了。

王河送走了紅衛兵回來就找莫懷遠,發現早已不見了蹤影,老小子鬼得很,已趁亂溜走了。他和韓京生帶著一幫人一直把幾卡車的紅衛兵送出了廠門,雙方喊了一路的口號。返回的路上,韓京生問王河,「批鬥會還開不開?」王河沖他一瞪眼說:「你還沒開夠啊!」說完便不再理他,韓京生這時才知自己被人涮了。

批鬥會雖然散了老半天了,但還有不少人留下來沒走,有些人還坐在原處抽煙,發楞。短短的幾個小時對不少人來說恍如隔世,人們還在懷疑剛剛發生的一切是不是真的,不知道這剛剛拉開序幕的運動將朝何處發展,更不清楚這場狂風暴雨會不會落到自己的頭上,尤其是那些出身不大好的人更是憂心仲仲。

李憲平沖沒走的人們招呼道:「同志們都散散吧,回去準備吃飯,下午照常生產。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要搞,生產也不能耽誤!這種時候更不能忘了安全生產!」

王河走過來想說什麼,李憲平將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上,輕聲說了一句,「今天的事,多虧了你!」王河想說什麼,但始終沒有開口。他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只是這種時候不知從何說起。

李憲平想找陳愛蘭道聲謝的,卻沒見到她的影子。

一直嚇得大氣沒敢出的張權斗走到王河跟前一挑大母指,聲音壓得很低的說:「王主任今兒是這個,真高!沒你這手,今兒這場亂子不定鬧到什麼份上呢?」

王河笑笑說:「有什麼高不高的,這也是急中生智逼出來的招,你想來硬的也不行啊!這幫孩子跟咱家的孩子沒什麼兩樣,也是順毛驢,吃軟不吃硬,誇他們幾句,戴戴高帽哄走了完事。請神容易,送神難呀!再鬧一個鐘頭估計還要有幾個倒霉的,台上就站不下了。今天要說表現最好的是人家小陳,一個年輕的女同志這種時候敢站出來說話不容易!」張權斗聽了也跟著挑起了大拇指。剛才他始終提心弔膽的,頭兩年搞「四清運動」時他因多吃多佔的問題寫過檢查,生怕剛才時間鬧長了也找到他頭上。

王河對陳愛蘭的讚歎是發自內心的,他今天的舉動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受了陳愛蘭的感染。剛才陳愛蘭和金玲攙扶吳素梅回家屬樓時,他和陳愛蘭她們走了一個碰頭,因韓京生在一旁他不便說什麼,只是沖她挑了一下大拇指,相視一笑。

快吃午飯的時候,孫長喜辦完事回到廠里,一進廠門就有人把上午發生的事告訴了他。聽了這話他直接奔了李憲平的辦公室,正好鄒曉風、老潘也在,仨人見了他就笑,鄒曉風說,孫廠長辦事真會挑日子!要不然今天也保不齊坐飛機。

等孫長喜弄明白「坐飛機」的意思也笑了,說這要怪老李啊!前些日子他瞧我和老石坐飛機眼饞,還抱怨呢!

那是廠里自己研製的膠合板設備上的一些零件只是廣州才有,因為急需,孫長喜與石國棟坐飛機去的廣州,李憲平簽字的時候開玩笑說,行啊,比我強。什麼時候咱也坐坐飛機!等孫長喜將話的原由一說,幾個人全笑了。

李憲平說,壞事也是好事,是濃總要擠出來,是人是鬼全能看清了。不過莫懷遠這老小子能一口就咬得那麼狠,我可是萬沒想到,真是賊咬一口入骨三分啊!我今天算是開眼啦!不到半天的功夫,長了二十年的見識!

鄒曉風說,我看咱們今天瞧見的只是一個開頭,這場戲要是再演下去,還能冒出幾個讓人大吃一驚的角色。郭胖子就是有人給紅衛兵遞條子才揪出來的,你說那帽子扣的,都邪性!是誰?都不知道。今後這運動怎麼發展誰心裡也沒數,咱們這些當領導的只能順應形勢,慢慢適應。

潘樹仁說,哪天我見了韓京生這小混蛋非好好訓他一頓不可!他剛來了幾天?懂個屁呀!我剛才聽人講,這小子跟莫懷遠關係不錯,說不定全是從老莫那兒躉來的。等我見了他非好好問問不可!

鄒曉風連忙擺手說,你可別惹他。現在是運動時期,只允許群眾說過頭的話,咱們說過頭了就是問題,到時候扣你個壓制群眾的帽子你都說不清!韓京生懂什麼?他背後肯定有人!

中午的下班鈴響了,孫長喜說,你們倆歇歇吧,我和老潘幫你們把飯打回來。

老潘說,對,沒坐飛機的伺候坐飛機的。我那兒還有半瓶酒,回頭也拿過來給你倆壓壓驚。

鄒曉風說,酒不喝了,這種日子口別找事!

吃飯的時候,王富達從醫院打回電話,說谷玉森的傷勢很重,被打掉了兩顆牙,打斷了兩根肋骨,需要住院動手術。動手術要家屬簽字,他不知道谷玉森愛人單位的電話。鄒曉風說,你問老谷本人啊!王富達說,老谷一直說不了話,嘴裡像含著熱茄子似的。鄒曉風指示他守在醫院,廠里想辦法和谷玉森愛人單位聯繫。

鄒曉風掛了電話顧不得飯吃完便撥「114」查號台,他依稀記得谷玉森的愛人姓余,在市裡一家橡膠廠的電話總機工作。他費了好大的勁總算跟谷玉森的妻子通上了話,告訴她丈夫受了一點傷,現在醫院裡準備手術。鄒曉風從對方的嘴裡得知,谷玉森頭天傍晚就借口到廠里值班離開了家。鄒曉風也只能先瞞著真實情況,他知道這種事能瞞一天是一天。

李憲平在一旁聽得清清楚楚,待鄒曉風放下電話後罵道,這老小子真沒屈枉他!昨晚根本不是他值班,老小子肯定沒打算辦好事。只可惜的給這種人墊了背,他倒霉不說,這麼多人也跟著。平日說的比唱得好聽,手電筒總對著別人,他自己卻是這個德行!不是他,咱倆哪會有今天的這一出?

鄒曉風苦笑著說,行了,他這個跟頭跌得可以啦!就別再說什麼了。你明天是不是和我一起去趟醫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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