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九六五年後「十年浩劫」的日子 2、風流事引來了中學紅衛兵,曙光廠一下子鬧翻了天

谷玉森一年前正式主管曙光廠的宣傳工作,除此之外仍負責保衛工作,廠里成立了勞動人事科,由支部書記鄒曉風主管,谷玉森不再兼管人事工作。廠黨支部改選後,已提升為副廠長的孫長喜接替吳素梅進了支部。

不到半年的功夫,谷玉森就組建起一支頗有實力的宣傳隊伍,將板報,廣播搞得有聲有色。廠里的宣傳工作之所以如此得心應手,得力於那近百名新分配來的青工,裡邊湧現出不少的筆杆子。像辛春妮、張玉玲,還有機加工車間的韓京生和楊茹都是他手下的宣傳骨幹。谷玉森經常召集這些人開會學習,布置任務。

跨入1966年後,各報紙對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司》的討論越發熱鬧了,但在曙光廠的板報,廣播宣傳中並沒什麼反映。谷玉森早就發過話,說那是學術界的事,什麼清官,臟官的全是扯淡!幾百年前的陳芝麻濫穀子翻出來幹什麼?他不感興趣的就不讓搞。海瑞是誰他也不大清楚,他對歷史一貫興趣不大。

反之,倒是經常能在廠里板報看到的是對一些電影的批判,谷玉森對這些感興趣。報上剛批《早春二月》是毒草,他就說早看出裡邊凈是小資產階級情調,說肖澗秋不是個好東西。報上一批電影《抓壯丁》是笑裡藏刀的反動影片,他仍說早看出了裡邊的問題,說看完了讓你笑,實際上是在笑聲中解除了無產階級的武裝,至於批判反動影片《兵臨城下》,批判大毒草《舞台姐妹》……他都有「早知道」的見解;他不僅組織宣傳骨幹批,自己還親自動手寫稿批,好在那時批判文章一翻報紙到處都是,東借兩句,西借兩句換個題目就是一篇,好寫得很。

後來報上一批「三家村」,調子提高了不少,還點了一批市委領導的名字,谷玉森才察覺自己的判斷有誤,這才及時調整宣傳口徑,很快跟了上來。廠里的板報很快也出現了「奮起千鈞棒,搗毀三家村」,「堅決向反黨,反社會主義黑線開火」,這類的大字標題及醒目的報頭。

形勢急轉直下,隨著宣布北京市委改組,人民日報《橫一切牛鬼蛇神》社論的發表,北京大學第一張「馬列主義大字報」的誕生,文化大革命的惟幕終於徐徐拉開了……

大字報在社會上滿天飛的時候,曙光廠相對而言顯得冷冷清清,除了板報上抄寫的那些應景的批判文章,廠里基本上見不到有分量的大字報。直到七月初的時候,食堂的山牆上才貼出了一張標題為「文化大革命為何在這裡靜悄悄?」的大字報,署名為「向陽紅」,是個化名。是誰貼的不清楚,從大字報貼得很歪推測,大字報的作者顯然是利用晚間偷偷摸摸貼上去的。其內容是暗指廠領導壓制群眾,壓制運動。看大字報的人不少,但響應的卻沒見一個。一場小雨過後,那張大字報已殘敗不全,孤伶伶地待在牆上任憑風吹日晒面目全非了。

好說怪話的全福一次酒後對王河說:「剛吃了幾年的飽飯,又瞎折騰什麼?」如今住上樓了,他挺知足的。說到那張大字報,他說:「八成是那批徒工里的誰寫的,初生牛犢不怕虎。瞎折騰能有什麼好?廠里那麼多的老右,當年哪一個不是折騰出來的麻煩!眼前有這麼多活生生的例子要是還折騰,那可真是傻瓜到家了!」王河聽了沒表示什麼,只是勸他少說話。

素來各種運動都表現積極的谷玉森這次並不活躍,甚至在私下還對鄒曉風表示對運動不理解,說彭真市長這麼大的領導幹部怎麼說撤就撤了?對那張大字報的作者他更是很氣憤,主張應調查清楚是誰。支部幾次組織學習文化大革命的有關文件,他連發言都懶得多說,與以往的表現大為不同。

鄒曉風雖然憂心仲仲,但也不願與人深談,他摸不清這次運動的走向和最終的目的,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似乎開始就與以往的運動不同,其矛頭對著黨內,指向高層……按「反右」時的標準夠得上罪大惡極的行徑,如今卻是上邊最支持的革命行動,政治工作者在例次運動中積累的判斷經驗完全失靈了,正確與錯誤,正義與謬誤的界線已難以區分。

李憲平並沒想那麼多,他照舊工作,一上班就下車間,廠里新研製了一套生產膠合板的設備,目前正在纖維板車間安裝調試,如進展順利八月底即可試產膠合板。廠里每當有新產品即將面世的時候,李憲平總處於精神高度集中的狀態,是新產品分了他的心,使他對社會正在轟轟烈烈展開的一場運動竟沒有過多的留意。直到兩天前他去區委工業部開了一次會,才如夢初醒,覺得一切並不像他想得那樣簡單。

區委大院的大字報鋪天蓋地,區領導章華等人都被大字報點名炮轟,他們的名字前邊的新頭銜是「舊北京市委的黑幹將」或「舊北京市委的黑爪牙」;其揭發的內容都是大帽子和罪名大得嚇人,並沒什麼要緊的實際東西。令李憲平吃驚的是他還看到了炮轟周彥琪的大字報,他十分尊重的這位領導被子人稱為了「修正主義黑線的馬前卒」,大字報上讓他必須老老實實交待問題。

開過會,李憲平去看望周彥琪,發現他彷彿一下子老了許多。但談起話來,周部長依然笑聲朗朗,他問了曙光廠運動的情況,李憲平照實說了。

周彥琪將信將疑地笑了笑說:「真難得呀,現在到處轟轟烈烈,你那裡竟然會是『靜悄悄』?依我看啊,這種『靜悄悄』的現象不會長久,你也該有個心理準備,你那個世外桃園說不定會來場暴雨!我這裡你全看到了吧?要有個心理準備才行。」

李憲平苦笑著點了點頭,一連說了幾個「不理解。」

周彥琪哈哈一笑說:「大丈夫就該處變不驚,該怎麼工作就怎麼工作。用老百姓的那句話說,聽啦啦蛄叫,還不種莊稼了!這些年的成就全擺著嘛,就拿你們曙光廠來說,變化有目共睹,只要是實事求是,站在黨性的立場上說話,是成績就抹不掉!」他越說越激動,似乎站在他面前的就是貼他大字報的人。

李憲平能感覺到,對方之所以如此激動,是由於憋了一肚子的氣無從發泄,在他的印象中,這位周部長還從沒動過這麼大的氣。

激動過後,周彥琪向他問道:「如果哪一天,你們廠也有針對你的大字報,上面也全是不實之詞,罪名也是大得嚇人,你李憲平怎麼辦?」

李憲平略一沉思說:「我會據理分辯,讓事實說話,因為我自信,對黨,對社會主義事業我問心無愧!對大是大非的問題,我是當仁不讓!」

周彥琪搖搖頭說:「我有些不放心的就是你的脾氣,弄不好會吃虧的。這次運動與以往不同,但有一條規律應該是不變的,那就是運動一開始粗,最後還要細,假的變不成真的,要把心放在肚子里,要沉得住氣!還是那句老話,要相信群眾,相信黨。記住主席說的這兩條。」

分手時,二人依依不捨,反覆互助珍重,如同一方要出門遠行。

回廠後,他將在區委看到的情況講給鄒曉風聽,說到激動處,他壓低了音量問道:「你說說看,這經濟形勢剛剛好轉,工作也好不容易走上了正軌,這又搞個天翻地覆到底是為什麼?這剛過了幾天松心的日子!」

鄒曉風苦笑笑說:「你問我啊?我問誰去?我勸你還是那句話,少說多看為好!以我看,讓人看不透的事情還在後頭呢!」

在那以後的十幾天里,曙光廠情況依舊。在此期間,「靜悄悄」的作者仍以「向陽紅」的化名又貼出了一篇題為「發人深省的寂靜,這是為什麼?」的大字報,矛頭指向與上篇相同,不同之處是措辭更激烈了一些。大字報仍然是偷偷摸摸貼出來的,同樣沒人捧場喝彩,這裡依然是靜悄悄。

最後是鄒曉風沉不住氣了,曙光廠的形勢與社會上的動向反差太大,令他心裡發毛,他連續兩次召集座談會,動員群眾積极參加運動,關心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他是怕廠里再「靜悄悄」下去會落個壓制運動的罪名。他的苦心總算有了回報,廠里陸陸續續貼出了一些大字報,但內容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措辭和風細雨。最有楞有角的要算「向陽紅」的第三張大字報「這裡為何成了右派分子的避風港?」但依然沒有引起什麼波瀾。

誰也沒有想到,文化大革命的暴風雨是以戲劇性的形式闖入曙光廠的,一開始就令人膛目結舌,大吃了一驚。

1966年的8月24日是社會的星期三,曙光廠的周一,清早來上班的人們一見廠門就楞住了,傳達室的門前五花大綁跪著一男一女,身後站著七八個氣勢洶洶的紅衛兵,這些小將全是十六七歲的樣子,無論男的女的全身著一水的綠色軍裝,個個戴著一頂軍帽,只不過帽徽的位置上別的是毛主席像章。這些帶著紅袖標的小將們人人手裡拎著皮帶或木棍,滿臉透出一股子殺氣。

人們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被五花大綁強迫跪著示眾的不是別人,是谷玉森和辛春妮。人們不是通過模樣看清是誰的,因兩個人早已傷痕纍纍,面目全非,尤其是谷玉森,不但被打得鼻青臉腫,還被剪了一個「陰陽頭」,那是紅衛兵小將的一個創舉,比美國的綳克頭怪異,發明得也早。人們之所以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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