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九六五年後「十年浩劫」的日子 1、幾年經濟調整剛見成效,階級鬥爭就開始天天講

曙光木材廠的兩座家屬樓終於趕在國慶十六周年前夕竣工。

那是兩座五層的磚樓,一座樓三個單元四十五套房,每套房內都有廚房、廁所、陽台,美中不足的是只有暖氣,沒有煤氣。儘管如此,周圍二十幾個單位中蓋起家屬樓的也只有曙光廠一家。曙光廠的這一舉動招來四周一片嫉羨的目光,曙光廠的工人在外面都覺得自己風光得很。

九十套新房外加可以滕出來的舊房,首次分房就使廠里一百多戶職工解決了住房問題。因分房工作著手早,家屬樓竣工的時候,無論新房舊房早已各有其主。大部份分到新房的人準備利用國慶假期搬家。

范建國、吳素梅一家四口分到了一號樓一個兩居室,在這之前他一家租的是附近的農民房,屬於無房戶。范建國與吳素梅是四年前的國慶節結的婚,第二年吳素梅就生了一對雙胞胎,全是男孩。當年他們的結合是轟動全廠的新聞,烈屬身份的吳素梅還擔任著支部委員,過去給他介紹的對象全是政治,經濟條件好的,她都沒有答應,卻甘心嫁給了一個摘帽右派,而且男方比女方整整小了六歲。雖然廠里的主要領導對吳素梅的選擇表示理解和支持,但轉過年支部改選時為了不讓領導為難,她還是主動提出不再擔任支部委員。

當了兩個孩子媽的吳素梅已不再擔任食堂管理員的工作,調到行政科協助王富達分管後勤。廠里領導這麼安排也是為了便於她照料孩子兼顧家務。范建國兩年前擔任了纖維板車間的副主任,主要負責技術工作。為了支持丈夫的工作,吳素梅心甘情願地承擔了全部家務。好在廠里建起了託兒所,租的房就在廠跟前,她幹什麼又手腳麻利,家裡家外的事並不十分吃力。

廠長李憲平分到一個一居室,是個中單元,在范建國的樓下。以他的條件他完全可以要個兩居的,分房小組最初也是這麼定的,但後來他還是把那個兩居讓給了別人。鄒曉風的女兒和兒子到了分居的年齡,分到一套三居室,在二號樓,只有二號樓有三居室。本來谷玉森也可以分到三居室,但後來他改了主意,舊房沒交,又要了一間半舊房,是想找機會調到一起。他說是嫌住樓沒有煤氣不方便,實則是捨不得城裡的那兩間大北房,另外他也不大願意和本廠的人全住一起,他覺得彆扭。

三居室不多,分到三居室的還有米茹珍、候建生一家。候建生上不了樓,分到了一層,不巧的是與老冤家張槐住了一個樓,而且是一層,門對著門。米茹珍發現後要求調換樓門的時候已經遲了,米茹珍當初用開水澆過張槐,兩人至今見面都不說話。別的門有主動提出跟她調換的,但那是一套兩居室少了一間房,她自然不願意吃這種虧。

潘樹仁三代同居,只住了兩小間平房,按條件也可以分到一套三居室。但他老伴和兒子都不願往郊區搬,嫌住著不方便,只好學谷玉森,也要了一處平房,廠里將全福住的那處平房給了老潘。全福分到了一套兩居室,和王河住上下層。路富友也申請要房的,但因他住的是自家的私房,舊房交不出來,其它條件也差些,這次沒有分上房。他因此怨氣很大,逢人便說他這個當班長的還不如摘帽的右派吃香。一年前,王河提了車間的副主任,路富友當了班長。他挺拿這個班長當回事。

路富友之所以如此抱怨,是因這次分到新房的摘帽右派不僅一個范建國,還有石國棟,宋輝,達進士等人全分到了房。而且這些人當中不少是按無房戶分的,用不著交房就可以住進新樓房,讓他忿忿不平。石國棟與王玉蓉結婚後一直住在女方家裡,這次是按無房戶分的房。宋輝與電工小陶結婚後租的是當地的農民房,這次也按無房戶分到了房。

全福逗他說,誰叫你們家是房產主呢!我要是你,廠里一蓋樓我就先找主兒把房賣了租間房住,先落個千兒八百的吃什麼不香!租間房住才能花幾個大子兒?到時候分房你也是無房戶,一套兩居室准沒跑!說得路富友哭笑不得,後悔得不行,他覺得全福說的還真是個不錯的主意,只可惜說什麼也晚了。

過去的五年的時間裡,曙光木材廠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纖維板的產量已躍居全市第二位,曙光牌纖板暢銷全國;傢具生產已形成規模,其產量已連續兩年穩居全市第四位;兩年前投產的硬木傢具已有部分產品擠進了海外市場;過去空閑的地方蓋起了高大的廠房,廠里之所以各類產品都獲得很大的發展,也與前幾年國家進行經濟調整政策,實行了將近三年的計件工資有關。廠里先後有七八種產品和工種實行了計件工資,極大的激發了工人的積極性,提前上班,延時下班是經常的事。手慢的,技術稍差些的,每個月也能多拿到百分三四十的工資,技術好的,手快的工資翻一番的不稀罕。三年的經濟調整結束,糧食與副食供應開始充足,人們的臉上沒有了菜色,浮腫病也隨之消失了。但情況剛一開始好轉,階級鬥爭,路線鬥爭的弦又繃緊了,計件工資再次被當作資本主義的尾巴一刀砍掉了。

廠里於兩年前接收了近百名當年的初中畢業生,如今這批即將出徒的青工已成為各車間的生力軍,其中心靈手巧的技術水平已與自己的師傅不相上下。廠里新添的這批小青年異常活躍,很快帶動起那批「沉悶的文化人」,使廠里各類文體活動漸漸活躍起來,曙光廠的乒乓球隊很快在四周的單位中沒了對手;每到年節,廠工會就能組織一場滿有水平的文藝節目。

陳愛蘭已當了孩子媽媽,不再負責廠里的宣傳、廣播工作。接替她這項工作的是六三年進廠的兩位青工,一個是油工車間的辛春妮,一個是纖維板車間的張玉玲。兩個人各有特長,辛春妮是文章寫得好,字也寫得漂亮。張玉玲是美術工底厚實,又有一副好嗓子,她的廣播聲字正腔圓。自她們擔當了廠里的宣傳工作之後,報頭好看了,廣播的內容豐富了。頭一年的10月16日,中國的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後,廠里板報的報頭是戈壁灘上的一朵蘑菇雲,張玉玲將其畫得極為壯觀,受到一致的好評。陳家蘭婚後一直住娘家也屬無房戶,她又是個軍屬,這次分房屬於特別關照之列,分到了一個獨居室。

為了幫助廠里分到房的職工利用國慶節休息期間搬家,行政科除了動員汽車隊的三輛卡車兩輛拖拉機加班之外,還通過關係從外單位借了一輛卡車幫助搬家。這樣一來,廠里急於國慶節搬家的職工基本都排上了隊。

也有一些不急於往新樓搬的,拿到新房鑰匙先忙著利用三天休息請來同事做傢具,想利用這個機會使家裡煥然一新。新樓里「叮叮鐺鐺」響了幾天,好不熱鬧。

這幾天,李憲平臉上掛著笑在兩個樓里挨家轉。他也分了一個獨居,拿到鑰匙後只看了一次屬於自己的家,便拋在了腦後,依然住他的辦公室。趙貴臣張羅給他找幾個人做幾件傢具,說要什麼樣的都不費事,但被他謝絕了。他不想這個時候湊熱鬧,想過些時候買幾件現成的就行了。看到這麼多人高高興興地搬家,他比什麼都高興,是從心裡高興。

搬進新家的必要請客慶祝一番,如今請上一桌酒飯也不是什麼難事,況且能請到一桌的客人是件很有面子的事。那段日子請李憲平這些廠領導的更多,有人請到他時他就會說,吃飯的時候別等我,到時候我去喝杯酒就行。要是往日,他和鄒曉風對請飯的邀請十之八九會謝絕的,但今日不同,喬遷新居是大喜事,做領導的也不願掃大夥的興,況且家屬樓離廠子又那麼近,請客的人又都集中在一起,一頓飯的功夫轉幾家全照顧到了。

范建國一家是國慶節這天搬進的新樓,他租住的房離新家只有半里路,東西又不多,用老馬的拖拉機一車就全過去了。他和吳素梅兩頭都沒親戚,兩個孩子又離不開人,只能全靠同事幫忙,王河,石國棟,杜新生幾個幫忙,不到半天的功夫便將新家布置好了。范建國夫婦倆之所以緊緊張張非要安排在國慶節這天搬家,是他倆都覺得這一天是好日子,四年前的國慶節他們結的婚,一年後又是國慶節的前夕,他們有了一對寶寶。大兒子取名國慶,二兒子取名國榮。如今兩個兒子剛滿三歲,長得虎頭虎腦,正是人見人愛的時候。

范建國的幸福是寫在他臉上的,那雙有神的眼睛分外明亮,面部表情顯得成熟與明快,抑鬱與蒼桑早已一掃而光。他覺得自己的幸福完全是吳素梅給的,不當著人的時候總是叫她「姐」,叫得很甜,很親。有時當著孩子也這麼叫,一次國慶歪著頭問他媽:「爸爸為什麼叫媽媽姐呀?」吳素梅只好信口說,那是大人叫著玩的,小孩子別亂打聽。

後來國慶把自己在家裡弄不明白的事對託兒所的阿姨說了,結果當成笑話很快傳遍了全廠,有人開始開他們玩笑。范建國再不敢當著孩子亂叫了。

鄒曉風一家是十月三日上午搬的家。兩間小屋的傢具擺進了三居室顯得空蕩蕩的。別人家喬遷新居喜氣洋洋,唯獨鄒曉風兩口子鬧得別彆扭扭,高婭慧的臉上就始終沒見過什麼笑模樣。結果幫他們搬家的人連飯都沒吃,都借故走了,鄒曉風一個人沒留住。他買的那些下酒的熟食全便宜了孩子。

高婭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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