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九六〇年至一九六二年在極端困難的日子裡 4、困難時期結婚不容易,變著法不留客人吃飯

1961年的2月15日是農曆牛年的春節,2月6日是曙光木材廠年前最後一個廠休日,陳愛蘭新婚的日子就定在這一天。再過幾個月她將年滿28周歲,廠里與她同齡的女工,不少人的孩子都會打醋了。

陳愛蘭自懂事那天就喜歡軍人,崇尚英雄,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她擇偶的首選目標就是軍人,或有過戰鬥經歷的人,為此她暗戀了李憲平兩年。那次她大膽想向李憲平坦露心跡,剛引了一個頭,便被李憲平巧妙地慌稱自己在農村已成家攔住了她要說出口的話,雖避免了她的難堪,但也使她的精神受到重創。當她終於弄清李憲平說謊之後,深感自尊心受到傷害,實難使自己恢複平靜,便鼓起勇氣向工會主席潘樹仁一訴衷腸,潘樹仁聽出有讓他從中撮合的意思,被其感動不得不告訴她實情。陳愛蘭回家大哭了一場,死了那條心,一度變得心灰意冷,但李憲平在她的心目中反而更高大了,想找一位軍人做自己的終身伴侶的願望也更強烈了。

如今陳愛蘭終於如願以償,她的愛人是位現役軍官,年齡比她小一歲,是她表弟的戰友。她愛人是河南農村的老家,這次是婚假與探親假連在了一起,先在北京結婚,婚後隨她愛人一起回河南老家過年探親。

陳愛蘭的婚事在廠里弄得動靜很大,她是廠里未婚青年中年齡最大的一個,又是廠里宣傳工作,工會活動中的骨幹分子,群眾基礎好,不但制材車間為她斂了份子買了禮物,不少與她不是一個車間的人也出了份子。潘樹仁牽頭,在幹部中也攢了一個份子,李憲平,谷玉森、王富達等人都掏了一份,鄒曉風去區委黨校學習一個月不在廠,潘樹仁替他做主算了一份,幾個人一合計買了兩個暖瓶送她。

陳愛蘭有個心愿,想請廠里的領導給她當證婚人,因為男方部隊的領導很重視,派來團政治部的一位副主任來做證婚人。她覺得到時候如廠里主要領導不出面會很沒面子,如鄒曉風在廠這不是什麼難事,她當面請他當這個證婚人十拿九穩。想請李憲平吧,她實在沒什麼把握,也不清楚對方會怎麼看待這種邀請。谷玉森她是不想請,她覺得谷玉森笑得太假,跟他打交道心裡總不那麼自在。能請得動的還有工會主席老潘,人雖不錯,又是熱心腸,但她覺得老潘沒有領導風度,又不善當眾講話,形象也差了一些,關鍵是他沒有當過兵的經歷,與對方的領導一比似乎就矮了一頭。比來比去,她還是覺得李憲平能當她的證婚人更好一些。潘樹仁她當然也要請來,那畢竟是她可以信賴的人。

陳愛蘭自有她的心路,她轉彎抹角地將自己的想法對老潘說了,說鄒書記您去請,實在請不來,這個證婚人只能由您來當了,李廠長我是請不動的,也就不碰這個釘子啦。反正到時候人家部隊的領導怎麼樣說,您也怎麼說幾句就行了。

潘樹仁怎麼會看不出陳愛蘭的心思!鄒曉風在黨校休息的是星期天,陳愛蘭是利用星期二的廠休日結婚,鄒曉風肯定來不了她不會不知道。陳愛蘭明明知道他的口才不行,卻偏偏要提證婚人在婚禮要講話的事,顯然是讓他知難而退,她本意是想請廠長李憲平可又不明著說。老潘理解這鬼丫頭的心思,便痛痛快快地說,讓咱們李廠長當這個證婚人吧,都是當過兵的,與部隊上的人見了面好說話。這事包在我身上,他答應也要答應,不答應也要答應。

陳愛蘭聽了當然高興,立即順水推舟說,這事我聽您的,您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老潘找了一個機會對李憲平說了,李憲平聽了百感交集,抓了半天頭皮才說話,他說:「我這樣的光棍漢給人家當證婚人合適嗎?我聽說這種角色不是講究要找有家有業,上有老,下有小的全福人嘛!」

老潘說:「不懂就別瞎說,非要找全福人的是媒人,懂嗎?人家是請你當證婚人!證婚人是什麼?是那種德高望重的人,就像閣下這樣的。」

李憲平打量了一下老潘,眼睛一亮說:「這麼說,證婚人也是你來當最合適呀!廠工會主席,又長得慈眉善目的,幹這種事不正對路嘛!到那天我可以去照一個面,向新人道個喜。你就別給我派活兒了,你來當這個證婚人!」

老潘嘴一撇說:「凈說外行話。人家男方的證婚人可是個團政治部副主任,我呢,連個廠里的主要領導都算不上,往前邊一站不對稱。你就不同了,廠長,支部副書記,你這個資格要是還在部隊,起碼是副團級,往那一站就蓋他一頭。給小陳爭了面子,也給咱曙光廠爭了面子。再說了,要個頭兒有個頭兒,要風度有風度,講幾句話也能講出彩來,你就別讓我這小老頭兒受這個罪啦!」

李憲平仍沒有點頭的意思,到不是他難求架子大,他是覺得充當這種角色心裡有些彆扭,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彆扭。因為不是給別人當證婚人,是陳愛蘭。

老潘有些發火地說:「李憲平啊,李憲平,你要是不答應可不是傷我的心,是你傷小陳的心,太傷人家的心啦!你以為是我非要給你派這個活兒?」他壓住火,將陳愛蘭如何在他面前動心眼的事告訴了李憲平。

李憲平苦笑了笑說:「好吧,那就趕著鴨子上架,當一回證婚人。」一聽老潘道破實情,他很是感動,是被陳愛蘭的一片心意所打動,突然覺得自己欠了人家很多,很多。

困難時期的婚事是很令人頭痛的事,要是兩年前,花上四五百元就能把婚事辦得很風光,一桌酒席二三十元就能吃得相當不錯,能上好酒好煙。如今就是翻上十倍的價錢也辦不來,首先是沒那麼多的肉和油,煙和酒也難買到,糧食也是個主要問題,你不能讓客人帶著糧票肉票來。所以這時期辦婚事不請人吃席,只請人抽支煙,吃塊糖,意思一下,誰都能理解。

辦婚事不辦酒席,但飯總是要吃的,您不能讓兩邊的至愛親朋全餓著肚子走。留下吃飯的全是娘家人,自己人,吃什麼好說,一般的平民百姓這種日子口有請蓋飯的,這是困難時期最流行的飯食,白米飯上澆上兩勺鹵,用不著炒菜了。再次一點的請人吃湯麵條,弄個水飽,好在誰都能理解,青菜每人只憑本供應七兩,老太太們早上五點鐘就要到商店門外排隊,去晚的買不到。冬瓜切得塊兒跟西瓜似的往外賣,能買到就算不錯。總之炒不了菜,能用細糧待客已經是相當夠意思了,當時的糧食定量粗糧的比例要大於細糧,而且客人交的糧票全是粗糧,不會是面票。誰家辦一回婚事,辦完了要吃一個月的玉米面窩頭。要是哪家辦婚事能請人吃一頓炸油餅,或是打滷麵什麼的,那就夠得上新聞了。

即便如此,辦婚事所要花費的費用仍很驚人。不置辦酒席,但喜糖,喜煙必不可少,再少也要預備二十斤糖,十來條煙吧,這就是錢!

糖要憑購貨本供應,每人每月有二兩水果糖定量;香煙是每個煙民每月就那麼幾盒,不夠抽的可以到黑市上去買煙票,或是弄點葉子煙抽。那時候煙癮大又沒那麼多錢的主,有抽蓖麻葉的。高級奶糖五元一斤,是平價糖的十倍,買二十斤糖就要一百元,是一個二級工兩個半月的工資。在黑市上買了煙票再弄煙,一盒大前門釘十盒煙的錢,這兩項的開銷就比兩年前高出了十倍開外。

新人休完婚假是要還禮的,至少要向周圍的同事發發喜糖,一般這時候發的喜糖就不全是高級奶糖了,有些水果糖的包裝紙都揭不下來,誰都清楚,那是存放時間過久的原故。為準備婚事,一個家庭往往多半年不吃糖,每個月將憑本供應的水果糖存起來,一個五口之家,半年能存上六斤水果糖,存放時間久了,水果糖就自然變成了「軟糖」。

供應放開的時候,糖算什麼稀罕物,誰家辦喜事不可勁地讓客人吃!客人帶孩子的還要往孩子的兜里塞,親戚走的時候要帶上一包喜糖給家裡沒來的吃。困難時期這麼辦可不成,發不起。況且這個時候的客人嘴都「勤快得很」,高級奶糖一塊接一塊地往嘴裡填,用不著主人家費好大勁地讓,剝了糖紙往您嘴裡送。那時候的人只要是吃東西,都很主動,自覺,不用主人太客氣。抽煙也是,跟逮著賊似的,抽上了就沒夠。

為「保障供應」,那個時候辦喜事要指派兩個人負責發煙,發糖,將喜糖,喜煙放在盤子里捧在懷裡在客人當中轉,一塊塊地發,一支支地往外遞,嘴正在動著的絕不再讓你。主人家有專職人員這麼盯著你,誰也就不好意思總玩命吃,狠著勁抽了。兩個專職發糖發煙的絕對是「娘家人」,責任心沒的挑。這也是以往的教訓逼得人不得不這麼小氣,發生過不少這樣的情況,婚禮還沒舉行,喜糖,喜煙早被搶光了,肚皮弄得人已經不太顧面子了。

這種時候能在飯店辦喜事的更是鳳毛麟角。供應放開的時候,一個普通的溜肉片只要三四毛錢,供應一緊張翻上了十幾倍,只要是肉菜,一個至少要五元錢以上。但這種飯店供應的主食可以不收糧票,只要有錢,請多少桌都行。但平民百姓,工薪階層哪個吃得起,請得起?

陳家蘭的婚事辦得不算寒酸,可以算得上相當體面。

陳家人口少,負擔輕,經濟條件一直不錯。男方又是個現役軍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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