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九五八年冬至一九五九年向十年大慶獻禮的日子 6、實幹的領導挨了整,該摘帽的沒摘帽

國慶十周年的北京秋高氣爽,城區的幾條主要的街道早早就開始張燈結綵,商店的貨架上也突然充足了許多,到處是一派節日的景象。國慶的這一天將舉行盛大的群眾遊行和閱兵;國慶的當晚將在天安門廣場舉行徹夜的群眾聯歡活動,屆時,五彩繽紛的禮花將裝點北京的夜空。

為慶功這一偉大的節日,曙光木材廠上上下下也處於一派忙碌之中。在廠領導層中,最為手忙腳亂的是潘樹仁,由廠工會牽頭,廠里將在9月30日的下午舉辦一場燈迷活動,地點設在了食堂的飯廳。這麼多年,曙光廠頭一次舉辦這類活動,老潘自己沒有經驗,他手下那幫工會積極分子也沒一個是組織這類活動的料。後來是陳愛蘭給他出了主意,從裝配車間借出了史麗雲,從機修車間又借出了霍希古和王玉蓉,幾個人忙碌了三天,才搞出個樣子來。

史麗雲和陳愛蘭幫助忙完了燈迷,又開始換廠里的板報,全廠十幾塊板報,牆報的內容和報頭都要換,中心內容全部與國慶十周年和廠里取得的成績有關。史麗雲蹬著梯子畫報頭的時候,谷玉森經常親臨指導,在下面比比劃劃的說個沒完。陳愛蘭不在的時候,他還會幫助扶扶梯子。

廠里參加國慶遊行和廣場聯歡的各有二十人,鄒曉風是這項活動的負責人,去外單位參加排練時他要親自帶隊。曙光廠與其他幾個單位組成了一個方隊,每星期要出外參加三次排練活動。被選中參加這兩項活動的自然是根紅苗正,年輕身體好,工作表現好的,陳愛蘭也是其中的一員。她去參加排練的時候,谷玉森就會自動充當史麗雲的助手,扶扶梯子,遞個粉筆的,當然更少不了指手畫腳。看得出來,他似乎對這項工作十分認真負責。

這期間,較為輕鬆的要屬李憲平。

廠里的新廠房已於八月底竣工交付使用。新產品的生產設備只用了半個月的時間便全部安裝調試完畢。原先在活動房裡擠得滿滿堂堂的設備,搬到新廠房後只佔了一半的空間。9月16日正式投產這一天,周彥琪部長親臨現場剪了彩。目前生產的1.2米×0.8米和1.4米×0.9米兩種規格的纖維板已投放市場,孫長喜正在組織人力搞更大規模的成形預壓機,熱壓機,以便增加纖維板的品種,來滿足生產和市場的需要。

新產品一炮打響,為此忙碌了將近一年的李憲平自然感到鬆了一口氣。

但這半年多來的風風雨雨,也給他的內心深處留下了幾個大大的問號。這期間,人們所熟悉的幾位領導人從中國的政治舞台上消失了,為首的是赫赫有名的彭德懷元帥。報紙上隨之而出現的一些新名詞,「右傾機會主義」,「右傾機會主義分子」成了這些人的代名詞。有關文件和報紙上稱,目前全黨正在展開的反對右傾機會主義的鬥爭,是中國十年來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兩條道路的鬥爭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的繼續,是一場很激烈,很深刻的階級鬥爭。而這些右傾機會主義分子的反動綱領就是反對黨的社會主義建設的總路線,反對大躍進,反對人民公社。

李憲平不是愛鑽牛角尖的人,想不通事他就不去想,自己非要讓自己想通的時候,最後就會以自身思想水平低不理解為答案,自己開導自己,總之不鑽牛角尖。但他萬沒想到的是這場「反右傾」的鬥爭會一度波及到自己,連辦事素來四平八穩的鄒曉風也是作了兩次檢查才得以過關。

廬山會議之後,全國上下掀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反右傾」運動。首先是黨員幹部學習有關文件,端正反右傾的態度;向黨交心,自我檢查,在此基礎上確定本單位的重點批判對象,進行批判,鬥爭;其後是組織一些專題辯論,如大躍進是否正確,大鍊鋼鐵是否得不償失等。全廠總共有十一名黨員幹部參加了這一系列的學習和自查,從始自終是風大雨點小,沒有什麼問題涉及到本廠或哪個人。幾乎所有參加學習的人都覺得很正常,廠里沒有什麼值得要反的東西。

鄒曉風怕李憲平亂放炮,私下給他打了「預防針」,尤其是對大鍊鋼鐵,讓他盡量少議論,如非說不可也要百分之百的給予正面的肯定,以免被人誤解或抓辨子。他說大鍊鋼鐵我們廠也確實是積极參加了嘛!煉得好不好那是技術上的問題,煉不煉才是政治態度問題。

對鄒曉風的擔心,李憲平當時很不以為然。他覺得誰右傾,誰反對大躍進,他李憲平也不會粘上邊,他恨不得曙光廠一天變一個樣,全中國一天一個樣,一天一個躍進。這一年多來,他少睡了多少覺,少休息了多少個星期天只有他自己知道。雖然他對自己所敬愛的彭老總會反黨,反社會主義心存疑問,但他更堅信黨中央,毛主席不會錯。每當自己對黨的大政方針產生疑問時,他首先想到的是這一切正是由於自己馬列主義水平不高所致。這一點他堅定不移。

萬沒想到,麻煩是突然冒出來的,令他猝不及防。事前沒有任何先兆,如同沒有雲就突然來了一場暴雨。

那是前不久的一次「反右傾」的學習會上,領導幹部進行到自檢階段,要向黨交心。參加會的除了廠里的黨員幹部,還有兩位區委來的幹部,其中一位是區委組織部的老楊,政策水平很高的一位老同志。那是區里「反右傾」鬥爭領導小組對基層單位的例行檢查。照例是兩位主要領導先交心,自檢,而後接受大家的評議。對鄒曉風的評議較為順利,意見雖提了一些,但都是毛毛雨。人們注意到這類場合一貫不甘寂寞的谷玉森一反常態沒有吱聲。不料,輪到對李憲平進行評議時,第一個發言的就是谷玉森。

谷玉森說:「黨中央發出的《關於反對右傾思想的指示》在這場反右傾的鬥爭中是個很重要的文件,是個要反覆學習才能正確領會其精神的鋼領性文件,正如文件指出的那樣,現在右傾思想已成為工作中的主要危險,它動搖軍心,瓦解士氣,妨礙人民公社的鞏固和順利發展,妨礙建設事業的躍進,妨礙總路線的貫徹執行。要求立即在幹部中,在各級黨的組織中,對右傾情緒,加以檢查和克服。我覺得黨中央的指示精神非常必要,非常及時!」

谷玉森背讀完一段文件,習慣地抬起頭用目光巡視四周,像是尋求支持,尋找知音。李憲平當時注意到,對方的目光與他接觸時是一閃而過,他已意識到來者不善,對方有可能對他發難。因為他太了解谷玉森了,只要一當著上面來的領導,他十之八九會表現一番。況且眼下又正在搞運動,他是一有運動就容易興奮的人。如同一些戲迷一聽鑼鼓點響就嗓子痒痒一樣。

谷玉森開始接觸實質,他皮笑肉不笑,故作輕鬆地說:「如果讓我來評議李憲平同志剛剛作過的交心,自檢的發言,我覺得用兩句話可以概括,那就是避重就輕,迴避實質。通過這幾年在一起工作,我覺得李憲平同志還是很有工作朝氣的,工作也取得了一些成就。但不足之處也很明顯,一是敵情觀念不強,二是思想中的右傾情緒比較嚴重。這裡我只舉三個小例子……」

谷玉森舉的第一個實例,是說李憲平在大鍊鋼鐵的後期散布過帶有右傾情緒的怪話。那是年初,廠里搞大掃除,行政股想把球場邊上的十幾塊鐵坨子處理了賣給廢品站。因煉出的那些鋼,交哪兒都不要,說各種指標都不合格。更沒想到是,那些鐵坨子連廢品站都不收,人家說這種東西不能再回爐了,是鋼鐵廠不收。結果怎麼拉去的又怎麼拉了回來。李憲平得知這一情況後開了一句玩笑說:「廢品站不要咱們就當寶貝自己留著。甭管是不是鋼,好歹也是費了九牛二虎的勁兒自己煉出來的,誰叫咱們當初冒傻氣來的。」這麼一句隨便說說的玩笑話,在谷玉森的口中變成了右傾情緒嚴重的罪證。他用指頭輕輕敲擊著桌子說,「在這裡我要問問李憲平同志,將全民大鍊鋼鐵說成是冒傻氣是什麼用意?」

谷玉森舉的第二個例子牽涉到非黨幹部,事情的起因是一次支部的生活會上,李憲平談到領導幹部應大興調查研究之風時,主動談到自己因為主觀險些冤枉了好人,他說去東北的關忠存遲遲搞不來木材,雖然提出了很多客觀的理由,但我主觀上卻認定是由於關忠存責任心不強造成的。又派張權斗去東北督辦,結果回來一彙報,確實是由於全國大鍊鋼鐵造成了木材緊張,很多林木被砍掉鍊鋼了。李憲平的本意是強調領導幹部容易犯主觀主義的,不料在谷玉森那裡變成了他對大鍊鋼鐵不滿的右傾情緒的又一種表現。

第三個例子份量更重,而且還多少牽涉到廠支部的其他支委。谷玉森說的是正月初三請孫長喜一班人吃的那頓餃子酒。他說,領導給下面加班的群眾包個餃子無可厚非,過年了喝點兒酒也算不了什麼。但范建國,石國棟這些人都是什麼人呀?是在這裡接受勞動改造的資產階級右派分子,身為領導幹部的李憲平同志和這些人交杯換盞,碰杯祝酒就是一個立場問題了。但這樣的怪事發生在李憲平同志的身上也不算是怪事,我覺得這正是這個同志思想一貫右傾,沒有敵情觀念的必然結果。谷玉森顯然是集中火力打擊一個,他在發言中始終沒提與這頓餃子酒有關的其他幾個支委。

區委下來的兩位幹部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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