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九五八年冬至一九五九年向十年大慶獻禮的日子 3、想一手遮天,出了事故大事化了

機加工車間的主任莫懷遠是個不太好打交道的人,廠里不少部門都不願意跟他打交道,說他為人有些「青皮」。改造這個車間的吸塵設備是要有一些機台隨時停產的,沒有車間主任的配合肯定不行。為了使他全力配合工作,李憲平親自帶著孫長喜、石國棟前往車間部署這項工作。

這天早上,李憲平他們一進車間就發現,二號鋸台剛安上不久的防護罩被卸掉了,李憲平忙上前示意開電鋸的大關停車。他十分生氣地問道:「你給我說說,為什麼把防護罩卸掉啊?」他眼前的這個大關就是供銷股關忠存的親哥哥,一看到大關他自然立即想到至今還沒把木材發回廠里的關忠存,所以火氣更大些。

大關憨笑著抓抓頭皮說:「安上那玩藝兒礙事,不習慣,也不出活兒。」

「非要出了工傷你就習慣啦?你給我安上!」李憲平正在訓斥大關,車間主任莫懷遠一溜小跑似的跟了過來,指著大關數羅著,「大關呀,大關,領導講過多少次啦?安全第一怎麼總當耳旁風?快給我安上防護罩!」

莫懷遠數羅完大關,這才忙著與廠長身後的孫長喜打招呼。李憲平指著石國棟介紹說,莫主任認識一下,這位是新調到機修車間的老石。兩個人相互點了點頭。其實他們早就見過面,石國棟下車間修過兩回電機,只不過莫懷遠勢利得很,從不主動與地位不如自己的外人打招呼。

進了車間的辦公室,關上屋門噪音小了,李憲平才冷笑著說,「我說老莫呀,你也甭在我面前演雙簧啦!沒有你的默許,大關那麼老實的人敢卸那防護罩?當初安的時候你就不積極,你以為我不清楚!沒說屈你吧?」

莫懷遠裝出一副委屈的樣子說:「我的李廠長,我就是吃了豹子膽兒也不敢在您面前耍花活啊!您別看大關平時不哼不哈的,這老實人是蔫土匪,蔫人出豹子嘛!」他指了指孫長喜說,「孫主任是咱廠里的老人,您問問,老孫准知道這個大關,那是全廠出了名的蔫土匪。你拿他沒辦法!」

孫長喜不置可否地憨笑了笑。

「你也甭跟我裝相,」李憲平一揮手打斷了他的話說,「你給我掰著手指頭算算,就這兩年不到的功夫,你這兒出了多少工傷了?在鋸上,電刨上的人還有幾個是十個指頭的?還有那個米茹珍的男人,叫什麼候……」

「候健生。」

「候健生的這起重大工傷事故你總不該忘了吧?給廠里造成多大損失不提,給人家一個家庭造成了多大的傷害啊!你說人家能對咱們這些當領導的沒意見嗎?」李憲平苦笑了笑又說,「你莫主任也伸出手來讓大家瞧瞧,說說怎麼弄的,你自己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嘛!」

莫懷遠被訓得不好意思低下了頭,他的中指與食指都少了一截,那是一次突擊生產進度的結果,兩截手指掉進了刨口,全變成了肉沫。本來刨台的刀口上按上了彈性的防護板,木料走過刨口,防護板會自動擋住刨口,他卻嫌防護板礙事沒用,結果手指進去了。在全廠的中層幹部中,屬莫懷遠的年歲最大,但又屬他最敢幹,有時毛手毛腳的根本不像個四十好幾歲的人。

李憲平進廠時,莫懷遠就是車間主任。聽鄒曉風說,莫懷遠是谷玉森介紹來的,來廠後不久就提了。兩個人是什麼關係,誰也說不清。據莫懷遠的自訴,他解放前在老家當過兩年八路軍,後來因為患了一場傷寒在老百姓家裡養病掉了隊,從此與組織失去了聯繫。解放後他在汽車行幹了一陣,曙光廠建廠不久就進了廠。莫懷遠的特點是腦瓜好使,又敢幹,木工機械又不複雜,所以出了什麼毛病他經常自己動手修,日子久了,他也成了內行。也正是由於有了這些資本,他心裡傲得很,眼裡似乎沒有人比得過他。

不知為什麼,李憲平總覺得莫懷遠是讓人難以看透的那種人,似乎眼睛背後還有一雙眼睛,毛手毛腳,滿不在乎,看似憨厚的表面實則卻很有心計。雖然與他打過交道的一些中層幹部對他印象不好,但機加工車間里的工人沒什麼人說他的壞話,不少人還覺得他為人挺仗義。車間里誰請他喝酒都去,有時去了也不白喝人家的,還要帶些酒菜。

最令李憲平氣憤的是,莫懷遠放任下面的工人將廢品偷偷處理掉,或瞞報廢品數量。前不久的一次夜班,鋸工王慶普將四百根椅子的後腿下短了,當班的班長王貴發覺後,他又將鋸短的料改成了椅子的前腿。第二天硬是趁著天黑從材料場又偷來了木料重下了那部分椅子腿。後來有工人將此事報告給了莫懷遠,他卻囑咐這個工人不要再跟別人提此事,說他要找當事人狠狠批評的。但事後卻再沒人提起這事了。

李憲平得知此事後非常震怒,四百根椅子腿足有幾立方的木材,如此大的責任事故怎能不了了之!他本打算查清原由嚴肅處理的,但再找那位知情人了解情況時,那人又改了口,因為當時廠里正集中精力忙於鍊鋼,使他只好暫且罷手。後來他從側面了解得知,事故的主要責任人與莫懷遠日常吃喝不分。種種跡象表明,知情人之所以改口,也是莫懷遠從中起了作用。就是這樣一個一點原則不講的人,竟被谷玉森列入了入黨積極分子來培養,每次上黨課,都有這個莫懷遠。

孫長喜見廠長一時顧不上談改造吸塵器的事,看看李憲平的臉色知道他的火還沒撒完,他不願意讓莫懷遠當著他的面挨批,兩個人全是廠里的中層領導面子上過不去,便借口要帶石國棟去看看外邊的儲塵罐,跟李憲平打了一聲招呼先躲了出去。

李憲平已從莫懷遠說話當中聞出了一股酒味,冷冷地問道:「老莫,中午是不是又來了二兩啊?」他知道莫懷遠的酒癮在全廠是出了名的,一天至少兩頓酒,有時中午喝了酒,上班鈴響過半點鐘了,他還會坐在辦公室里瞌睡,這種時候下面有事都不敢打擾他。為這個李憲平沒少批過他,挨批評時他表現得總是很虔誠,但過後依舊是老樣子。

莫懷遠滿腔委屈地表白說,「沒有,沒有。我也挺大的人啦,為這凈挨您的批評,我還能沒這點兒覺悟!」

李憲平聽了笑了笑說:「好啊,但願真像你說的那樣。你給我說說這防護罩人家改進得怎麼樣?我可是聽說有人說了不少怪話!」

「不錯呀!我挺滿意。」莫懷遠說完又笑笑說,「就是車間里有個別人光顧進度啦,嫌那玩藝兒有點兒礙事說了些怪話。不過您放心,這回我想定一個制度,誰再不用安全罩,出了工傷自己負責,不享受工傷待遇!」

莫懷遠答話時眼神卻不敢正視對方。他估摸李憲平這話是沖他來的,他私下說過很多怪話,對宋輝搞出的防護罩很不以為然。宋輝是廠里接收的第一批右派分子中唯一學機械的大學生,分到機加工車間不久就向他提過為圓鋦設計防護罩的事,並畫出了圖紙,莫懷遠當時並沒當回事。後來不知怎麼被李憲平知道了,將這個宋輝當成了能人,把他調進了機修車間很快就搞出了防護罩,並對過去機台上的一些防護設備做了改進。

敲打夠了莫懷遠,李憲平這才將廠里決定改造機加工車間吸塵設備的事通知了他,並讓他全力配合機修車間的工作。莫懷遠像是終於找到了拍馬屁的機會,沖李憲平說了一大堆奉承的話,有些話說得挺肉麻,令他十分反感。大概莫懷遠怎麼也不會想到,正是他的那些奉承話,激起李憲平要將那起隱瞞廢品事故的事情再查到底的。他覺得那麼大的一起事故如就這麼不了了之,將來不定還敢弄出什麼來。

曙光廠的幹部夜間值班基本上是兩周輪一遍,輪到鄒曉風的時候,將近一半的時候是由李憲平替他代班,李憲平說,反正值不值班我都要住在廠里,何必還要搭上一個,只要我嫂子知這份人情就行。每當鄒曉風非要陪上一宿的時候,兩個老戰友一定要趁機好好喝上一回酒。

這天又輪到鄒曉風值班,下班鈴一響,鄒曉風提著包進來將一瓶衡水老白乾,一包花生米放在了李憲平的面前。李憲平瞧了一眼玻璃板下的「值班表」笑了,說真是雪中送炭,我好幾天沒粘酒了。鄒曉風說,我去問問老潘,要是這老傢伙不著急回家,讓他一塊兒喝。李憲平說,好,叫上小老頭兒。

李憲平正在看生產技術股報來的五九年的生產規劃,他覺得規劃中的一些數字過於保守,太令他大失所望。股長田偉光是個七級木工出身,能畫圖,能設計,工作責任心也強,就是思想觀念有些保守,副股長包永剛在這方面比他強點有限。兩個人的特點全是求穩。他生氣地將那份報告扔進了抽屜,起身捅了捅爐子,抄起飯盒奔了食堂。

他進了食堂的操作間,找到吳素梅說,吳大管理員,幫個忙,上火了,給我弄盤拌心裡美蘿蔔。說完將飯盒,鈑票遞了過去,要了兩個肉片熬白菜,兩個鏝頭,四個窩頭。他還想要幾個咸雞蛋的,小吳說早賣光了。

吳素梅一本正經地說,是上火了,還是饞酒了?你可要說實話,要不然做法不一樣,治上火的蘿蔔絲我拌的時候可要摻點黃連,黃連雖苦但去火。

李憲平知是拿他取笑,只好實話實說。他臨走的時候說,你也審查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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