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九五八年冬至一九五九年向十年大慶獻禮的日子 1、苦中有樂,地下戀情比蜜甜

十一月的頭一個星期天已是秋冬之交時節,早上的天氣已有了幾許寒意,馬路兩旁的落葉黃了一片,在瑟瑟的秋風中,不少行人開始縮起了脖子。

范建國在動物園門前一個顯眼的地方站了十幾分鐘,仍不見史麗雲的影子。他是坐的頭班車進的城,趕到動物園正好差五分鐘八點。星期六下班後的一個小時是廠里右派分子集中學習的時間,趁人不注意的時候,范建國將事先寫好的一個紙條塞給了史麗雲。紙條上寫道:我非常想與你一起去頤和園散散心,明早八點我們在動物園門口見面好嗎?如果你不同意或沒有時間的話,見到字條後就沖我理一下頭髮。

史麗雲得到紙條後借故出去過一次,待她重新坐回到座位上,頭也沒有抬過,除了與她身邊的王玉蓉時而耳語幾句,就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向范建國這邊更是看也不看一眼。這期間她幾次將手舉到耳邊,像是要碰自己的頭髮,但總是很快又將手放下了,范建國懸起的那顆心也隨之幾起幾落。學習結束的時候,史麗雲與王玉蓉並肩往外走的時候,沖范建國這邊瞥了一眼,那一眼雖只有千分之幾秒,但還是被范建國逮了一個正著,高興得他晚飯多吃了兩個饅頭,整個晚上全跟駕雲似的。

范建國雖然斷定史麗雲會來,但等得時間久了心裡還是開始發毛。他往西邊走了走,離大門遠了一些。在門前站久了,他覺得進公園的遊人似乎全在打量他,瞧得他混身不自在。將近九點鐘了,太陽也變得暖和了許多,但仍不見史麗雲的蹤影。頭天的學習期間,史麗雲出去後肯定看過字條,她的手雖舉起多次,但沒有一次碰到過頭髮是千真萬確的,因范建國的目光就從沒離開過她。是她父母不准她出來?但這想法一冒頭很快又被他推翻了,因為他知道,只要史麗雲想出來總會找出理由的。

正當他望著遠處發獃的時候,他的後背被什麼捅了一下,回頭一看正是史麗雲抿著嘴在笑。她穿一件淺色的風衣,頭上戴的是一頂線織的帽子,腳上是一雙半高腰的靴子,肩上背著一個畫夾子,樣子很是新潮。

范建國心裡美得不行,卻故意綳著個臉說;「嗨,看看錶幾點了!哪有約會遲到一個鐘頭的道理?」

史麗雲也故意綳著臉反唇相譏說:「你那也叫約會啊?跟特務接頭似的!昨天我幾次想理理自己的頭髮,告訴你不來了,又怕傷了你的自尊心。誰叫我這人心太軟的,不想來還是來了。星期天也不讓人睡個好覺,把時間定在早八點,虧你想的出!」說完了她忍住了笑,弄出了滿臉的委屈。

范建國再也忍不住了,臉上樂得開了花似的說:「你騙誰呢?你昨天舉起手來是存心想逗我,我會看不出來你的心思,其實見了我的字條心裡高興得很!說不準昨晚就興奮得沒睡好覺,對不對?」

史麗雲聽了也哧哧地笑起來,說:「你這人臉皮真厚,還真夠自作多情的!」

二人在車站等車的時候,范建國問起鍊鋼的事,史麗雲一聽就滿臉不高興,眉頭一蹙說:「咱們事先說好了,今天出來是為散散心的,咱們只談天氣、談湖光山色、談家常、全說廢話也行,就是別提鍊鋼!求你了行不行?」

范建國見她說得極為認真,連忙陪著笑臉換了一個話題說:「行、行、行,那你就先說說你今兒到底為什麼晚了一個鐘頭兒?不是我怪你,是我太好奇了,就請你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要不然我憋在心裡總是個迷。」

史麗雲笑了說:「瞧你挺大的一個塊頭兒,心眼小得很!有什麼好奇怪的,我過早的出門家裡會起疑心,誰出來作畫那麼早出來?我到想事先告訴你一聲,有機會嗎?晚上你就不會給我家掛個電話!往後你這套最好別使了,字條上沒頭沒尾的凈是人家看不懂的話,讓人撿到准送公安局去。」

范建國說:「不是沒轍嘛!你以為我願意這麼干,我琢磨這個字條費得腦筋比得上我大學寫畢業論文了!」

史麗雲一臉得意地說:「幸虧你還算聰明會挑地方,要不然我才不會來呢!人早就累散了,好容易休息一個星期天,誰願意陪你一個閑人瞎跑啊?」

范建國故意作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點頭哈腰地連說了兩聲「萬分榮幸。」史麗雲話裡有話他自然聽得出來,因為一次約會中他提到最喜歡什剎海,而她卻說北京的園林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頤和園,說她從上高中時就常常約上同學來此作畫,遊玩,那裡的景點她至少已經畫過七八處了。

一路上,二人只撿輕鬆的閑話說,廠里的事誰也沒提。

進了頤和園,史麗雲便說:「今天可要委屈你了,先陪我去『畫中游』作畫,如果有時間我再陪你轉轉。在頤和園我完全有資格當你的導遊,別看你沒少來過這裡,恐怕對這裡的不少地方也是一知半解。」

范建國說:「聽你這口氣,彷彿除了西太后老佛爺,就是你對這裡最熟悉了,是這個意思吧?」

史麗雲忍住笑說;「你這麼理解也不算錯。要不然我作畫的時候你就一個人轉去,說好鐘點就行。否則的話,大好時光白白浪費不是太可惜了嘛!」

「豈敢,豈敢!」范建國作著揖說,「在下能陪太后老佛爺出巡實在是莫大的榮幸了,怎敢說是浪費大好時光!您作畫的時候,我就乖乖在一邊侍候著,您餓了,喝了,累了,就發話,我就是您跟前的小李子。」

兩個人說說笑笑了一路,到了畫中游。待史麗雲展開畫夾,范建國方知她的一幅畫中游已完成了大半:一座八角兩層的亭閣端坐於嶙峋有致的假山之中,亭閣氣勢俊偉華麗,亭的上層重檐脊獸,黃綠兩色的琉璃瓦在陽光下顯得十分耀眼。看看實景,再看看畫,范建國不由得連連讚歎。

史麗雲專心作畫的時候,范建國就在一旁端坐看她作畫,除了偶爾提提意見,半天也不吭一聲。史麗雲讓他到附近隨便轉轉,他執意不肯。許是范建國的態度感動了她,不但筆下的畫十分順手,話也漸漸多了起來,她有些賣弄地問他,知不知道這「畫中游」的來歷?

范建國有些難為情地搖了搖頭說,願聽賜教。

史麗雲眯起雙眼細心觀察了一陣實景,對畫中的一處略作了一些修改後笑笑說,看你挺虛心的,就講個故事給你聽。據說當年的聽鸝館後面的山坡上是一片空地,並沒有什麼景物,乾隆皇帝覺得不舒服,就委派大學士劉墉差人去江南尋防合適的景物照原樣畫回來。去江南的差人還沒有回來時,心急的乾隆爺夢見一老者帶著兩個使女飄然而至,送給他一幅畫,畫上畫的是一處雕柒畫棟的樓閣很是華麗好看,乾隆不知不覺跟著老者走進了畫中的樓閣,更覺得富麗堂皇。老者見他喜歡,索性將這幅畫送給了乾隆。乾隆一高興醒了才發覺是南柯一夢。手裡的畫雖然不見了,但畫上的樓閣他卻記住了。於是他差人取出筆墨,依照夢中所見將樓閣畫了下來,後來就照畫樣建了今天的畫中游。

范建國聽她講過畫中游的故事,又看她畫得如此專註,突然從中感悟到什麼,情不自禁地問道:「你如此喜歡頤和園,究竟是這裡的什麼吸引了你?」

「我喜歡這裡的氣派。或者說是氣勢,皇家氣派,這裡不小家子氣!」聽了他的疑問,史麗雲脫口而出,竟然沒有片刻的遲疑,說得又是那樣的自豪,彷彿只是她才配喜歡頤和園。

范建國聯想到自己喜歡的什剎海正是由於那裡的田園風光,平民情調,兩者相比一下子將自己與史麗雲的距離拉遠了許多。一個彷彿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一個則是童話中追求公主的牧童。石國棟告誡過他的話也隨之在腦海中一閃,情緒突然掀起一陣波瀾,他端坐在那裡久久無言,望著對方的背影失神,那背影的曲線令他心動神搖。直到史麗雲開著玩笑說,「小李子,我真的有點喝了,你能不能去買兩瓶汽水啊?」他才醒過神來。

史麗雲告訴他小賣部往哪邊走,說吃的東西你就不用買了,我帶來兩個麵包四個茶雞蛋,到時候各賞你一半。

范建國覺得史麗雲對他發號施令的樣子甚是可愛,不由得一陣衝動,剛剛被僵硬住的情感舜間又被激活了。他興沖沖應了一聲去了。

已是正午時分,畫中游已見不到什麼遊人,這裡顯得格外幽靜。二人在一處乾淨的角落裡鋪上舊報紙席地而坐,用起了午餐,吃得雖簡單,但二人都吃得格外香甜,盡興。史麗雲說,我家保姆做茶雞蛋是一絕,吃著香吧?范建國說,能跟太后老佛爺一起進餐,糠窩頭能吃出龍蝦的味道來,當然香啦!史麗雲聽了「哧哧」地笑,說你就會耍貧嘴。

趁著史麗雲高興時,范建國又想打聽廠里鍊鋼時的事,被她杏眼一瞪,兩句話噎了回去。一提鍊鋼,史麗雲的腦海里就會跑出季時的影子,弄得她心裡不舒服。她極力想將這段往事忘掉,再不願聽人提起能勾出季時的話題。

范建國費了好大的勁才將史麗雲逗樂了,燦爛的笑容重現她的臉上。但史麗雲過渡的反應進而刺激了他的好奇心,他不知究竟是什麼原因會使史麗雲對很平常的一個話題如此忌諱呢?其實他問的那些事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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