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九五八年夏、秋跑步進入共產主義的日子 10、採購的木材發不來,車皮都哪去了?

廠區的清晨安祥得很,是一種難得的安祥,更為難得的是還能聽到幾聲鳥鳴,趁著人們在忙碌大事的時候,又有一些不知死活的麻雀開始偷偷摸摸的在這裡安了家落了戶。

同以往一樣,鄒曉風早到了半個小時,七點半鐘就進了廠。他一進廠門,傳達室的老齊就告訴他爐子又燒裂了。其實,他騎車過了小橋仍沒聽到那熟悉的響動就有預感,知道事情不妙。他先到球場轉了一圈,一看就全明白了。谷玉森會如此操之過急他是沒想到的,尤其是他留下了條子還會如此,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留下的條子他不會看不到,況且他還叮囑了別人給谷玉森捎話。他覺得有股子火在往腦瓜頂上竄,離開球場的時候,他一腳將地上的半塊磚頭踢飛了老遠。

鄒曉風打回開水的時候,發現谷玉森已坐在他的辦公室了,見了他便說:「老鄒,我是給你負荊請罪來了。」說完他還欠了欠身子,臉上堆滿了歉意。

谷玉森能主動認錯服軟,這在鄒曉風的印象中還是頭一回,他心中的怒氣頓時消了大半,他笑笑說:「你要這麼說可就言重了。你是不是太急了一些?我給你留了條子嘛!那也不光是我一個人的意見,怎麼就這麼沉不住氣呢?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啊!這下到好,兩個爐子全成了擺設。」

聽了鄒曉風的批評,谷玉森臉上的歉意變成了委屈,他搖頭跺腳地說:「你那個條子我是今早上打掃房間才看到,要是頭天晚上看到了我能急著煉嗎!組織原則總是要講的,下級服從上級嘛!怪就怪那個何小波,等到我煉第二爐時已經出事了,他才跑了出來,說你讓他給我留話的事。我問他早幹什麼去了,他說睡過頭了,讓我好一通罵。領導交辦的事情怎能這麼不上心?我都懷疑他有什麼啟圖,莫明其妙嘛!」谷玉森臉上的委屈又變成了憤怒與疑問。

鄒曉風知道他在作戲,就順勢又給了一個台階說:「也怪我呀!我怕你見不到字條,想給你掛個電話的,後來光想著去看別人鍊鋼了,也就顧不上了。」他說的是實情,昨晚他吃過晚飯一連跑了兩個鍊鋼的單位,結果是一好,一壞。出鋼順利的那個單位說他們的小土爐出了十幾爐鋼了,什麼事沒有。另一家就不行了,時好時壞,小土爐已推倒重砌三回了。

二人聊了一陣,鄒曉風想聽聽谷玉森下一步的想法,因為究竟怎麼辦他心裡確實沒有底。繼續煉下去,燒裂的小土爐就要推倒重壘,耐火材料首先是個難題。另外,廢鐵已所剩不多了,再發動職工出去撿也不會有什麼效果。就此剎車吧,又似乎與當前的形勢相違背,谷玉森是當初主張鍊鋼最積極的一個,他在領導班中又好標新立異,鄒曉風自然想先摸摸他的底。

鄒曉風一徵求意見,將谷玉森還真的難住了。他又是長吁短嘆,又是咂巴嘴的,好半天不知說什麼。其實想法他早就有了,只是覺得太難於出口。昨晚的失敗,吃過的苦頭,已使他的激情一落千丈。早上他洗臉時一擦臉就生疼,他知道那是鍊鋼時被火烤的結果。他覺得再這麼烤下去,恐怕要脫下一層皮。使用小土爐鍊鋼,遠不像報上說得那麼容易,更不是他想像的那樣浪漫。這麼多年了,他從沒受過這麼大的累,吃過這樣的苦。雖然廠里早就制定了幹部參加勞動的具體要求,但他很少下車間真干,就是換上工作服下去他也待不住,所以他的工作服幾個月也不用洗,總是乾乾淨淨的。一時的激情上來,吃點苦受點累成績輝煌還行,時間一長,光受累不出成績他就受不住了。

谷玉森想見好就收,剩下的那些廢鐵的去向他都想好了,區委大院也在鍊鋼,可以用這些廢鐵為區委大院的小土爐做點貢獻。昨夜他半宿沒睡,想的全是下一步的打算。但他畢竟是曙光廠鍊鋼的積極倡導者,這種話怎麼能先由他說出口呢!不過他已打定了主意,鋼是不會再煉下去了,再有半個來月就天涼了,在西北風裡鍊鋼會是個什麼滋味兒!

在鄒曉風的再三盯問之下,谷玉森說:「還是等開會時聽聽大家的意見吧,我的想法還不大成熟,還是先不說的好。」

鄒曉風說:「咱們兩個是鍊鋼領導小組的正副組長,又是支部的正副書記,有什麼話不好說?老李現在是指不上,快到年末了,他腦子裡裝的全是生產任務上的事。只要咱們兩個統一了認識,其他同志全好說。」

谷玉森的勁兒挺難拿,他塌著腰不時地搖動著脖子,咂巴著嘴,臉上擠出一點笑很快又收了回去,如此反覆了多次,就像個不守婦道的女人要向自己的男人坦白交待似的那麼難以啟齒。直到鄒曉風急得對他拍了桌子說,「有什麼想法就說出來嘛!怎麼像個女同志一樣扭扭捏捏?」谷玉森才挺直了身子,長吁了一口氣說:「老鄒啊,鍊鋼煉到這份上,我們是該好好坐下來總結一下了,如果你非要先聽聽我的想法,我可以說,但我要先問你,這個鋼你還想不想煉下去了?」

鄒曉風等了大半天等到來個大問號,對方繞了個圈子又把球踢了回來,弄得他哭笑不得,可又不能不回答,便說:「這還用問嗎?幹什麼事情也不能虎頭蛇尾,當然要煉下去了!至少要把那些廢鐵消滅乾淨。別忘了,那些廢鐵可是咱廠三百多號職工的一片赤膽忠心啊!我現在考慮的是下一步怎麼個煉法兒,這是關鍵問題。我問你也是想聽聽你的意見呀!你就這麼跟我繞圈子?」

「這你就誤會了,我們倆想到一處了。」谷玉森顯得很激動地說,「關鍵是怎麼一個煉法兒,這話你說到點上了。如果我們的廢鐵能源源不斷,那不用說,兩個爐子統統推倒了重搞新的,重整旗鼓從頭開始,奶奶的,我就不信搞不出名堂來!可現在的情況是廢鐵供應不上,礦石也搞不來,就為剩下的那點兒廢鐵再搞個新爐子值不值?顯然不值得。我想過了,區委,區政府不是也正在鍊鋼嘛,我看不如將這些廢鐵送給他們,既可以支援上級機關鍊鋼,又可以使我們廠節省一些財力,豈不兩全其美嘛!」

鄒曉風聽了連連點頭。他覺得這個主意確實不錯,但這樣的主張從谷玉森的嘴裡說出來他是沒想到的。

見鄒曉風有認同的意思,谷玉森又說:「我們不但可以將剩下的廢鐵支援給他們,如果需要的話,人也可以支援一下他們嘛!經過這一段時間的鍛煉,咱廠里有幾個還是可以獨當一面的,如需要帶隊的話,你和老李實在走不開,我就當這個大頭兵,總之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把廢鐵變成鋼!」

鄒曉風說:「我看可以。待會兒開會的時候提出來議一議,我看你這個主意確實是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是要有點兒全局觀點。這樣吧,八點半咱們準時開會,我通知老李,老潘,你去通知老王和小吳。今天就把它定下來。」

谷玉森痛痛快快應了一聲,心裡美滋滋地去了。

鄒曉風去通知李憲平開會的時候,裝配車間的主任趙貴臣正在廠長辦公室磨著往回要人。這次鍊鋼從他們車間抽的人最少,總共抽了五個人,甘興旺是由於過去學過一段時間瓦工才抽的,張槐則是主動報的名,抽史麗雲的原因自然與她學過的專業有關,另外兩個是趙貴臣點的人,再多要他就不給了,李憲平其實也不想從他那裡多抽人,新產品上馬,裝配車間是關鍵部門。今早上,趙貴臣一聽說小土爐全熄火了,就跑來找廠長往回要人。

鄒曉風進門就轟他,說你找的人除了添亂不會幹別的,待會兒我全給你打發回去。趙貴臣說當書記的說話可不興蒙人。鄒曉風說不蒙你,我兒子將來成家娶媳婦還指望你給做傢具呢。二人逗了一會兒話,趙貴臣咧著大嘴走了。

趙貴臣一走,二人談起小土爐燒裂的事,李憲平很生氣地說:「老谷這人怎麼那麼急呀,養活孩子也不等毛干,又沒人跟他搶功!這下到好,我還要讓老王給他買磚,再動員職工滿世界找耐火材料去。不是我說怪話,不信你瞧著,到時候他煉出的鋼比金子都貴!」

鄒曉風說:「你呀,總說不說怪話了還是改不了。你這不是怪話是什麼?看一個人也不能一成不變。我覺得老谷有些想法還是滿有眼光的。」

他將谷玉森的主意一說,李憲平便樂了,說:「這到好,他這是演了一出捉放曹。當初哭著喊著要鍊鋼的是他,如今第一個擺手不想乾的還是他?我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不過我到覺得這不是個餿主意,至少人、財、物都可以節省下不少。眼下各車間都是要勁的時候,剛才趙貴臣來要人你看見了。難得老谷能出一個不餿的主意,老鄒,我首先表個態啊,同意這麼辦!」

鄒曉風也笑了,將谷玉森想帶隊去支援區委大院鍊鋼的打算又說了說。

李憲平聽了雙手一擊掌,兩眼閉了一下說:「這就對啦!我說嘛,這些年我從他那兒就沒聽過一個好主意,今天怎麼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我再表個態,我同意他帶這個隊!人家總懷才不遇嘛,應該給個機會,讓人家好好在區領導的面前表現一下。萬一讓哪位領導看中提上去,也是成人之美嘛!」

鄒曉風忍住笑問他:「你這是真心話?」

「千真萬確!他去『援外』,我至少可以清靜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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