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九五八年夏、秋跑步進入共產主義的日子 7、壘爐子缺鋼磚,有人竟敢去刨銀行的台階

次日的一早,出現在曙光木材廠門前的捐獻廢鐵等物品的場面異常感人,大大出乎幾位廠領導的意料之外。上班前的那十幾分鐘,損過東西的人們竟在門前排起了長隊等著登記。看到陳愛蘭一人忙不過來,最後是廠長李憲平,工會主席潘樹仁都親自動手幫助登記。

三百多號職工幾乎沒有一個空手來的,捐贈最少的也是一把炒菜用的舊鐵鏟,舊鎖,或是幾塊磚頭。不少人捐出了自家還在用的鐵鍋,餅稱,多餘的菜刀和斧頭……

財務股的達進士將他家的香爐帶來了,這個光緒年間制的香爐是他老母親過去燒香念佛用的,老母親過世後,「打鼓的」幾次登門想收購這個香爐他都沒捨得出手。如今為了支援鍊鋼,他狠狠心帶到廠里來捐了。

郭子儒連夜將家裡的煤池子拆了,他家的煤池子是用撿來的鋼磚砌的,他一聽說鋼磚也能代替耐火磚用,就將煤池子拆了,一百多塊鋼磚他是借了鄰居一輛三輪拉來的,他人又胖,蹬進廠門時後背都濕透了。

潘樹仁見了他很是感動,笑著說:「胖主任蹬起三輪來了,真夠難為你的!你這些鋼磚還真是雪裡送炭。」說完又沖正在登記的陳愛蘭說,「小陳,寫表揚稿時你可要想著點兒咱們的胖主任,落下誰也別落下他!」

強將手下無弱兵,郭子儒剛將他的磚拉到球場去,米如珍就進了廠門,她捐出的竟是一大包藥瓶子蓋。大大小小的足有二百多瓶蓋。她男人是長期的傷病號,常年用過的藥瓶子如今派上了用場。感動得老潘他們又嘆息了好一會兒。

最令人感動的是制材車間的全福,用自行車拉來了一架大鐵床的床頭。兩個床頭綁在自行車上騎不了車,他就起了一個大早,推著車一路走來。

李憲平說:「床捐了,人睡哪兒呀?」

全福說:「鐵床架子捐了,鋪板我留下了,讓孩子們睡。我們兩口子睡地鋪,整點兒事還省得吱呀亂響的吵人了。」他這麼一說逗得眾人都笑了。

全福的檢查送上後,谷玉森再沒找過他。王河說是他代寫的檢查寫得好,要不然不會一次過關。不管怎麼說,全福還是挺受感動的,覺得有機會是該表現一下來回報領導。這一號召捐獻廢鐵,王河出於好心說,這會你該好好表現一下啦,也讓領導看看咱的覺悟,別什麼都捨不得!

怎麼表現?全福真犯了愁,家裡有把多餘的菜刀早讓他女人捐給街道鍊鋼了。路富友給他出主意,讓他將家裡那架舊鐵床捐了,那是他頭兩年花了九塊錢從舊貨攤上買來的。路富友說,在這關鍵的時候還不好好表現一下?你那兩個鐵床頭往廠里一拿準牛逼!這一說全福的心思活了,他又做了半宿的思想工作,終於把他媳婦心思也說活了。

材料場的老呂將他家珍藏了多年的鐵匾帶進了廠,那是他父親的鍋蓋鋪開張時,請一位前清的舉人題寫的匾,上面書寫著「全興鍋蓋鋪」的字樣,落款是民國七年。老呂介紹說,他父親的名字叫呂全興。

給老呂登記的時候,潘樹仁很是動情地說,「老花鏡」不簡單啊,你這是把家裡壓箱底的傳家寶獻出來了。李憲平則說,老呂你這個舉動有意義啊,把這塊匾煉成好鐵,好鋼,支援社會主義建設太有意義啦!說完,他激動地與老呂又是握手,又是拍肩的。弄得老呂反到有些不知所措了。

上班鈴響過之後,獻鐵的登記人數已超過了三百人,所獻的各種廢鐵在傳達室門前堆成了一座小山。

望著那座「小山」,李憲平對潘樹仁無限感慨地說:「老潘啊,看來群眾的思想覺悟不可低估呀!尤其是群眾的愛國熱情,誰低估了這一點,誰犯錯誤!」說完,又有意識地沖還在低頭整理登記冊的陳愛蘭以玩笑的口吻說道,「怎麼樣,陳大廣播,咱們是不是可以收兵了?」

不知怎麼,陳愛蘭的臉一下子紅了。不知為什麼,已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她只要見了李憲平,心裡總是很不自在,就如同她心中深藏的秘密被人窺視了一樣。如是過去聽李憲平這麼問她話,她會很快地回敬一句,「收不收兵還不是要聽你大廠長的。」而此時她卻不知說什麼是好,只是很不自在的一笑,過後臉上就像發燒似地熱了起來。

潘樹仁看了一下表,嘟嚷了一聲,「怎麼這麼重要的日子口兒不見老鄒?」

李憲平也覺得奇怪,踱到廠門口去張望,看到兩個人拉著一輛平板車剛上了廠外的那座小橋。仔細一看,前邊拉車的是王河,後面一手推著自行車,一手幫助推車的正是鄒曉風。進廠門的時候,兩個人頭上全冒著汗。板車上裝的是舊磚頭,裡邊不少是耐火磚。磚上邊放著是一個破煤球爐子。

鄒曉風擦著頭上的汗說:「我們家讓我老婆前些天捐鐵,翻得跟鬼子進過村一樣,已掃蕩得乾乾淨淨了。實在沒轍,我就把這個破煤球爐子帶上了。路上碰到小王了,我們兩個人合兵一處拉開了板車。」說完他氣喘吁吁,拉開了風箱似的,用手一個勁地摩挲自己的後腰。

王河是起了一個大早,把自家院里的花池子拆了,拆出二百多塊舊磚,裡邊有不少是廠里急需的耐火磚。他借來的板車不太好使,兩個車軲轆來回畫圈「嵫扭扭」亂響,剛拉上路不大功夫汗就下來了。要不是鄒書記半路幫助推車,就是他累散了架也到不了廠里。路上問起他與金玲的事,他說還在堅持「地下鬥爭」。鄒曉風說,堅持就是勝利,同時也要講點策略才行。領導這一鼓勁,王河也不覺累了。

鄒曉風望著堆成小山的廢鐵,激動地說:「現在咱們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啊!就等老谷他們參觀回來定圖紙,要是抓點兒緊,明兒下午壘爐子差不多。」

李憲平也顯得很興奮地說:「耐火磚還要突擊搞一下,看來發動不發動群眾就是大不一樣!就沖咱廠幾百號職工的這份熱情,咱們要是煉不出好鋼來都對不起大家!」早上的情景看在眼裡,是讓他從內心感到振奮。

老潘一旁插話說,「瞧瞧老鄒這身汗,煉不出鋼來也對不起咱自己!」說完,三人相視開懷大笑。

三人回到辦公室,鄒曉風一口氣將杯中的隔夜茶喝乾,興奮地說:「我昨晚睡不著覺,十點多了,騎上車奔安定門外的人定湖走了一圈。那場面是壯觀啊!沿著湖畔足有一百多座爐子燃著雄雄烈火,連成了一片,真激動人心呀!遠處的半空中掛著一副橫幅,上面是『爐里鍊鋼,爐外煉人』八個大字。足有上千口子在連夜奮戰,那場面……」激動得他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形容。

潘樹仁說:「我住的地方挨著一所中學,已經連著三宿了,鍊鋼。你想睡?門兒也沒有。那通吵啊,百十口子人像是千軍萬馬。尤其是那台鼓風機。響得跟個拖拉機似的,也是怪了,吵得你睡不著心裡聽著也高興……」

「對了,老潘這一提醒我還真想起來了,」鄒曉風拍了一下桌子問道,「憲平,咱們廠有合適的鼓風機嗎?別到時候要鍊鋼了再抓瞎!」

李憲平頗有些得意地笑道:「這你就放心吧,昨兒我就把鼓風機的事交給石國棟去辦了。用廠里一台電機改改就能用,他是這方面的老本行,保證沒問題。這點兒事我要是也讓書記操心,我這個廠長真成吃乾飯的主兒了。」

鄒曉風笑道:「到底是老搭檔,到什麼時候都能尿到一壺裡去!」一番話說得仨人大笑。

正說笑著,隔壁生產隊的隊長劉玉懷闖了進來,他沖屋裡人一面作揖,一面苦笑著央求道:「幾位頭頭全在太好啦,我先給老幾位作揖了!我是來向工人老大哥求援的,這個忙您老幾位是說什麼也要幫我。」

這劉玉懷雖是農民,但趕了十幾年的大車,走南闖北的染了一身江湖習氣,曙光廠因佔地問題與他打過交道,他與廠里的領導很快就混熟了,缺什麼他都敢向曙光廠張口。今天他來是想借台鼓風機的,生產隊里也在鍊鋼,說用的是燒柴鍋的風箱,勁費大了,但效果不行,這才想到了來向曙光廠伸手。

鄒曉風,李憲平都知道他借走的東西大都有去無還,所以都面露難色,嘬開了牙花子,說不大好辦。

李憲平說:「不瞞老兄說,我們廠想鍊鋼也正為鼓風機傷腦筋,只能是拆東牆補西牆,先從別的機器上拆下馬達現改製成鼓風機用,真沒有多餘的借你,真不是哭窮。不信你就去車間里轉,看見有多餘的你就拉。」

潘樹仁一旁也幫腔說:「這點兒事也難得住你劉隊長?現在街道上鍊鋼不少是用手搖的鼓風機,照舊煉出了鋼。這可不是瞎說,昨兒報上還介紹這種手搖式鼓風機呢!你要不然到隔壁鋁製品廠問問他們,那兒比我們家底厚。」

劉玉懷根本聽不進去,他索性一屁股坐下了,擺出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說:「我哪兒也不想去。今兒咱們誰也別把話說絕了,我可不是為個人的事來舍這個臉的,為的是超英趕美!為的是全民大鍊鋼鐵!為的是完成『一零七零』!您老幾位看著辦吧!反正咱們往後誰都免不了求誰!」

他這一來,弄得鄒曉風他們全笑了。

李憲平知道不答應就送不走這位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