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九五八年夏、秋跑步進入共產主義的日子 5、為放衛星,十三畝莊稼往一畝地移植,亂說話破嘴惹是非

廠工會組織活動,組織職工觀看新編戲劇劉介梅。

無論是評戲劉介梅,還是新編話劇劉介梅,票都十分緊張。拖了一個多月,廠工會還是只能組織職工分兩次觀看。第一次看不上評戲的職工,改為看新上映的電影海魂。評戲是星期六的晚場,電影則是星期日的早場。

范建國所在的車間分到是評戲票,但他不喜歡聽戲,想用手裡的戲票換張電影票。他聽看過海魂這部電影的人講,這部國產片相當不錯。況且他已打聽清楚,史麗雲所在的裝配車間發的是電影票,如他也改看電影,散了場兩人還可以找個地方散散心,史麗雲星期天出來一趟不容易。他打聽到後勤發的是電影票,便想到了燒茶爐的老張頭。他想,老人都愛聽戲,他用六毛錢一張的戲票換一張兩毛錢的電影票準保能行。

吃過晚飯,范建國拿上票去找老張頭,宿舍里只有石國棟一人在洗衣服。聽他說明來意,石國棟說,你來晚了,老張頭兒的票早被人要走了。

范建國見何小波也沒在屋,便問石國棟知不知道何小波發的什麼票。他知得,何小波最近新分配到了機加工車間。

石國棟表情十分嚴肅地說,你甭管他分的什麼票。我勸你還是去看看劉介梅這齣戲,這是廠里組織的政治活動,看完了說不定要組織討論,到時候你沒看怎麼說啊?你這麼大張旗鼓地換票,要是上面知道了,恐怕又是個事,這些你想過嗎?說到這,他又笑了笑說,你大慨不會笑我是小題大做吧?

范建國聽了如夢初醒,雙手一抱拳作了一揖說,怎麼會呢!我多謝老兄提醒!我真沒想那麼多,我光想著看海魂啦!他心裡暗自慶幸,同屋的孫廣財提出與他換票,他沒有答應。孫廣財不知從哪兒聽到他想看電影,主動提出要用手裡的電影票換他的戲票。他知道這小子並非是愛聽戲,而是看上了戲票上的票價。他早就聽說廠里不管發什麼票,這小子總好跟人要票,然後偷偷將多餘的票賣了買酒喝,范建國到不是不願讓他佔便宜才不跟他換的,是怕出了事又扯上他。

石國棟停住手裡的活兒,擦乾了手,笑眯眯地問道,小范,你是不是又惦記星期天和誰出去活動活動啊?他見對方含笑不語,一副甜滋滋的神態,又笑笑問他,如果我沒說錯的話,是那位史大姑娘吧?

范建國不由地發出一聲讚歎說,老石畢竟是過來的人,真是好眼力!

石國棟聽了這讚歎並沒什麼得意的表示,只是咂巴了幾下嘴,欲言又止地發出了幾聲淡淡的苦笑,好一會兒才喃喃地說,要說小史啊,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是滿不錯的姑娘,只是……

范建國知道石國棟也是個爽快人,如今見他吞吞吐吐的樣子,料他是有話不好說,便急切地問道,老兄有什麼話儘管直說,本人一定洗耳恭聽。

有句話真是不該講哎……石國棟面露難言之色,仍只說了半句又止住了。

這一來更吊起了對方的胃口,急得范建國一個勁地作揖,在他再三追問之下,石國棟才說,依我看,你們兩個人戀愛不大合適,或者說至少現在談不大好。論理這話真是不該說的,中國有名老話,寧拆十座廟,也不破一門婚嘛!老話都說絕了,但我要是有話不說出來憋在心裡難受,也會覺得對不起你。當然啦,我說的意見不算數,僅供你參考而以。

你是不是覺得兩個全是老右不合適?

石國棟搖了搖頭說,這還不是主要問題。

那又是為什麼啊?范建國瞪大了眼睛反問他,你剛才也說過了,小史人不錯的,既然倆人頭上這頂帽子也不是什麼主要問題,那還能為什麼?誰也沒規定過,划了右派就不讓人談戀愛,結婚成家吧!

話我只能說到這個份上,大主意還要靠你拿。石國棟心平氣和地說,我想依你的智商,還不至於懷疑我有什麼私心吧!我只是說你們兩個不太合適,或者說是現在不大合適,可沒說不讓你戀愛。你還是多想想的好,冷靜下來多想想的好。

石國棟確實只能說到這個份上,點到為止。況且他察覺到的也只是朦朦朧朧的一點表面現象,憑著一種感覺而以。他本想說,此事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但一想到這話過於露骨,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范建國還想追問,老張頭這時進了屋,他只好作罷。

石國棟說,張師傅,小范想看星期天早上那場電影,想問您去不去呢?

老張頭說,票早讓人家要走了。你要是想看,等下回發了票再說。

范建國知道石國棟是不願他在屋裡久留,便跟老張頭說了幾句客氣話回了自己的屋。孫廣財正就著一塊豆腐乾喝瓶里的一點殘酒,見他進屋頭也沒抬。自從兩個人動過手之後,二人好長時間沒說過話,孫廣財到也沒主動挑釁。一次孫廣財下班去酒館喝酒,天突然下開了雨,范建國主動幫他將曬在外面的衣服收進了屋。從此二人又多少有了話說,但還是冷多熱少。

石國棟剛剛說過的話,在范建國的腦海里百思不得其解,又揮之不去。他斷定再問也是問不出所以然的。他覺得石國棟處事過於謹慎,下了班就扎在宿舍里,跟誰也不接近,連范建國主動找他聊天也怕得不行,像被什麼嚇破了膽似的。剛才的話又說得不明不白,他突然覺得石國棟為人城府太深。

金玲愛聽評劇,她所在的車間發的卻是電影票,王河為了給她換張戲票費了好大勁。後來王河聽說范建國想看電影,對他說,想換票怎麼不早跟我說啊!還換不換了?范建國說,不換了,聽說這齣戲挺有意思。

全福的烏鴨嘴給自己惹了麻煩,谷玉森找他談話窮追不捨,他想改口都來不及了。

事情的起因是全福的岳父去世,他請了幾天假陪老婆回老家料理後事。他岳父的老家是河北清原縣,北鄰徐水,南鄰安國,離北京不是很遠。料理後事期間,他內弟說了一段生產隊的奇聞:因左鄰右舍的縣都放了高產衛星,清原縣的領導也坐不住了,將眼光盯住了他岳父所在生產隊的13畝早稻試驗田。這13畝試驗田是塊三角地,已連續兩年高產,平均畝產近千斤,但這個產量離「放衛星」的要求差之千里,在縣裡的嚴令下,生產大隊的領導終於開動腦筋想出了辦法,全大隊連夜出動百十名勞力夜戰。將13畝的稻子集中移植到一個角上,約一畝零三分的地面上。其餘空出的稻田又將別處的玉米移了過來,這一倒騰,衛星高產田就放出來了。

幾天後,縣裡的主要領導帶來了報社記者親臨現場觀看社員收割。在收割前,記者想效仿人民日報報導湖北麻城早稻衛星田時的方式,配發一張小孩子站在稻田上的照片,但連續嚇哭了村裡幾個小孩也未能成功。原因是該生產隊的「密植」還是過於保守了,人家麻城的衛星田在稻子上能站住四個小孩,這的衛星田連一個小孩也站不住。試了幾次不行只好作罷。好在收割後的產量還算喜人,摺合畝產八千二百六十一斤四兩。(當時高產衛星的產量都精確到兩)這個數字雖沒壓過麻城的高產記錄,但還是為河北人掙足了面子。

全福回廠後,將從內弟那裡聽來的奇聞當故事在班裡講了。聽後大夥都將信將疑,表示相信的都是過去種過田的,說再密植的莊稼也要通風才行,能站上四個孩子的莊稼怎麼通風?王河說,怎麼通風報上說過,是記者當時問生產隊長怎麼通風,人家說是在四邊架上鼓風機吹。王河說的是實情,他喜歡看報,報上確實是這麼說的。

全福說,我操,那要多少鼓風機才行啊?光那電錢就夠買大米的!

王河被說得沒話了,他沒在農村裡待過,不大清楚種莊稼的學問。

平時好和全福抬杠的路富友這回沒跟他抬杠,他也沒在農村待過,他只是說什麼都是沒準的事,樹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有時候他會表現得很超然。

後來不知怎麼,班裡休息時說的這些全被上面知道了。

谷玉森找全福談話時,問得很藝術,他先是和顏悅色地與全福聊了幾句家常,之後問道:「聽說你這次回農村聽了不少新鮮事,咱們隨便說說看。」

全福見領導挺客氣的,以為自己在下面反映的情況已引起了上面領導的重視,自己有責任將聽到的情況如實彙報給領導,他顯得很興奮地一五一十將說過的情況又學說了一遍。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領導聽完臉色就變了。

谷玉森猛地一拍桌子,臉色一沉,厲聲問道:「全福同志,你想過沒有,你這麼到處胡說亂講是長了誰家的威風?又是滅了誰家的士氣?」

全福被一下子問傻了,他跟本不知領導說的這誰家與誰家的指的是什麼?還沒容他醒過神來,又聽領導喝問道:

「在轟轟烈烈的大躍進中散布這樣消極,惡毒的言論,你到底是站在什麼階級立場上?這些言論又有哪些危害性你想過嗎?其後果會怎麼樣你清楚嗎?同志!」

全福被徹底嚇傻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當工人這麼多年,他從沒給任何領導找過任何麻煩,除了好和人抬個杠,不大會說喜興的話,他覺得自己並沒什麼能招至領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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