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九五八年春與麻雀較勁的日子 4、背後捅了刀子又充好人,書記說,「你就當他是好人。」

往日吃午飯的時候,李憲平的房門總是大敞四開的,這是為了誰找他方便,他願意吃飯的時候有人來談工作,聊天也行,他喜歡熱鬧。但這天中午是個例外,他打回來飯就關上了房門,連窗戶也關了一個嚴嚴實實。吃過飯後他飯盒也懶得涮就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床上。

自昨晚接到周彥琪的電話後,他的情緒始終不快。這種時候被人打了小報告,如同背後挨了「自己人」的黑槍,那感覺肯定不是滋味。清晨,他將這股無名火全撒在了麻雀的頭上,他一氣打光了所有的子彈。早上一見到鄒曉風,他便將周部長打電話的事說了。鄒曉風聽了似乎並沒有動氣,反到說:「背後有個人盯著我們也好,這可以讓我們事事格外謹慎,免得出差錯。」他當時提到了谷玉森,鄒曉風卻說,「不管是誰捅的,咱們都該把這看作一件好事。」

鄒曉風如此超然的態度更加使他不快。如果當時不是來了人,他們肯定會爭論起來。儘管他深知鄒曉風遇事能沉住氣,處世綿里藏針,看問題能照顧到全局,但對方的態度還是令他不滿。他總覺得谷玉森在對待鄒曉風與他的態度上是有所區別的,這當然與谷玉森分管的工作有關,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谷玉森有時是故意將對他的不屑掛在臉上的,而對鄒曉風卻能表現得很順從。至少表面是那樣。

儘管李憲平關上了自己的門窗,陳愛蘭廣播的「特大喜訊」還是一字不落全灌進了他的耳朵里。往日他聽著悅耳的聲音今天全變了味,這刺耳的聲音,小題大做的內容一下子點起了心中的無名火,他一個鯉魚打挺下了床。

他幾乎是衝進了隔壁鄒曉風的房門,竟不顧屋裡還有別人,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喝道:「老鄒,我說小陳廣播的這篇稿子你事先知道不?什麼呀,就特大喜訊?蘇聯老大哥的衛星上天用這個題目差不多!還有那些數字,准嗎?別吹破了天呀!是不是有點兒小題大做啦?」

正在鄒曉風屋裡談事的人一見不好,慌忙賠著笑臉走掉了。

鄒曉風起身關好辦公室的房門,沖他話裡帶話地笑道:「什麼事呀,讓李廠長今天發這麼大的火?來,喝點兒水,我剛剛沏好的茶,消消火。」

李憲平一屁股坐了下來,毫不客氣地端起茶杯喝了一氣,抹了抹嘴,用明顯放低了的聲調說:「連小數點兒都上來了,還準確到零點零幾,哪位數學家統計的?那個七十五倍是不是吹大啦?有根據嗎?」

「你看看這是什麼,」鄒曉風將當天的《人民日報》擺在了李憲平的眼前,指著上面一條報道念道,「人民首都不容麻雀生存,三百萬人總動員第一天殲滅八萬三……」

李憲平草草看過報紙說:「這上面可沒有全市人均殲滅麻雀多少,數字能算到千分之幾,也真夠你鄒書記煞費苦心了。」他的火氣未消,語氣里仍帶有幾分譏諷。他對鄒曉風有時是故意不講理,尤其是有氣的時候。

「這可是你高抬我啦!你猜猜看,是誰算出的那些小數點兒?」鄒曉風的臉上布滿了迷,他笑笑又說,「要說這個人你可能萬萬想不到。」

「曙光廠三百多號人還能有誰啊!不是你便是小陳,你的那位高徒。」

「你是說陳愛蘭,她還沒學會動這個腦子。再說小陳怎麼會成了我的高徒啦?要說人家最崇拜的可是你啊,朝鮮戰場上的戰鬥英雄……」

李憲平知道他說的是實情,打住他的話頭說:「算啦,我沒功夫瞎猜一氣。是誰?你說出來讓我也見識見識這位高人!」

「老谷。沒想到吧?」

「是他?谷玉森!」

鄒曉風告訴他,上午報紙來後不久,谷玉森便興高彩烈拿著當天的人民日報找上門來,說發現了一條重大新聞,說經他細心算過,曙光廠人均消滅麻雀的數目是全市人均數的七十五倍。說這麼大的事應該組織力量好好宣傳一下,鼓勵一下士氣。說如果從這個角度計算說不定還是全北京市的第一呢!

「喝!他給你個棒錘你就認針。你就不想想,他什麼時候對廠里取得成績這麼高興過?」李憲平狠狠瞥了對方一眼說,「還不是剛剛背後捅了別人的刀子心裡發虛,又轉過臉充好人!這種人最危險,你卻拿他當好人!」

鄒曉風嘻嘻笑道:「你呀,還是那個老毛病,說好聽點兒是嫉惡如仇,說難聽的是狗肚子裝不下二兩酥油。」說到這,他突然變得表情異常嚴肅地說,「他這點兒小把戲難道我不清楚?你就大度一點嘛,你權當他是一片真心,滿腔熱血,又能怎麼樣?調動一切積極因素,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這對於我們這些做領導幹部的永遠是要牢記的一條真理。」

李憲平聽了,梗梗脖子沒有吱聲。鄒曉風既然已表明清楚谷玉森在玩兩面派,這使他多少已消了消氣。

鄒曉風見對方情緒有了變化,也隨之將語調緩和了許多說:「他說得有些道理,我們就捧捧場有什麼不好?甭管他什麼動機!毛主席都說過『黨內無派千奇百怪』。有個反對派有什麼不好?我還是那句話,這隻能使咱們處處謹慎,少犯錯誤。周部長不是讓咱們在接收右派分子這個問題上以支部的名義搞個書面的彙報嗎?你不把老谷的毛兒捋順了能行嘛!」

「你這老謀深算的傢伙!」李憲平笑罵了一聲,心中的火氣早消了大半。

鄒曉風有些得意地笑道:「我有個心得,今天可以無償的賣給你,如果有誰對你心存不滿,表面上又常假裝是你的好朋友,你不仿就假裝將他當成朋友,來個假戲真唱,這時間一長,沒準就真成了朋友。而反之,非要把不滿總掛在臉上,橫眉冷對,能成為朋友的早晚也成為仇敵。」

李憲平不以為然地說:「你說的這一套對待別人行,對老谷這號的未必管用。那傢伙一肚子花花腸子,多疑不說,心胸又太窄。你要是跟他來這一套,說不定哪天給你賣了你還幫他點票子呢!不信你就瞧著。」

「別把話說得那麼死。你可以找機會試一試嘛,這也要首先是自己有些肚量才行。別總說別人肚量小,自己的肚量怎麼樣?我看比老谷的大些有限。試試嘛!」鄒曉風用開了激將法,做為一個支部的當家人,他當然不願意看到勢不兩立的局面出現。

「我怎麼試?他剛剛絆了我一個跟頭,摔了我一個滿臉花,我第二天一早就拎個點心盒子上門道謝,說我的牙沒掉,我真謝謝您啦!」李憲平說著,還學著前清遺老的樣子沖鄒曉風誇張地打了一個千,引得他也笑了。

陳愛蘭正好敲了一下門闖了進來,望著他們好奇地問道:「什麼高興的事啊,兩位領導這麼樂?我在外邊都聽見了。」

李憲平做出一副怪樣子說:「還不是因為聽了你那個特大喜訊呀!這麼大的喜訊能不樂嘛?」見對方不信,又說,「不信你問老鄒,他也正誇你這個稿子寫得好呢!還說……」

「得了,一聽就是你編的瞎話。稿子是鄒書記寫的!」陳愛蘭沖李憲平大眼一翻,嘴一撇嘟嚷道:「想不到你這當大領導的也會是個瞎話婁子!」說完,她自己的臉先紅了。站在那裡很不自在。不知為什麼,她在鄒曉風面前恭恭敬敬,在李憲平面前說話卻會顯得很隨便,時而還會冒出幾句「放肆」的話來,但往往話一出口又會心慌意亂。

鄒曉風一見陳愛蘭發窘,忙為她解圍,問道:「小陳,找我有事嗎?」

陳愛蘭遲疑了一下,定了定神說:「噢,是有件事想向您反映一下,現在制材車間的群眾都為范建國昨天打架的事抱不平,事是孫廣財惹的,孫廣財是什麼人啊!憑什麼讓范建國也寫檢查?就因為人家過去犯過錯誤……」

陳愛蘭一口氣將想說的話全倒了出來,說過感到一陣輕鬆。自上次她無意間將范建國對除麻雀的議論捅出去後,時常感到內疚。今天終於能有機會為范建國說幾句話了,心裡平靜了許多。她知道此事是廠長李憲平處理的,恰好他本人也在,所以更使她增添了幾分勇氣,講出了要說的話。

「看來這是陳大廣播對本人有意見啊!」李憲平聽了她的話心裡高興,卻故意虎著臉作出很不滿的樣子,他本想說,「為右派分子說話,你的階級立場站到哪裡去了?」又怕玩笑話說重了,真讓她受不住,才改了口。

「哪敢對廠長有意見呀!我們一個小工人。」陳愛蘭小聲嘟嚷了一聲。

鄒曉風微笑著說:「小陳,你先回去吧。領導上會妥善處理好這件事的。」目送走了陳愛蘭,他「嘻嘻」地笑個不停,眼神有些異樣地看著對方。

李憲平說:「你有什麼好笑的,我到覺得她說的是實情!孫廣財……」

「嘿,嘿,今天咱們換個話題,先不說孫廣財打架的事。」鄒曉風揮手切斷了對方的話說,「我知道你不願提你個人問題,但我這做老戰友的的不能視而不見。你就沒覺出小陳對你有點兒意思?只要你點一下頭。下面的事我來辦……」

「你搞什麼名堂?這不可能!我是個廢人,沒資格談婚論娶!咱們說點別的好不好?」李憲平顯得有些激動。

他不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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