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孤立的滋味很不爽,王小航很快就感覺到了這一點。
以前他愛睡懶覺,周末時經常一覺睡到中午,同寢熱心的哥們兒會為他捎回熱騰騰的午飯;以前他偷懶不愛打水,哥們兒打了水也都大方地讓他用;以前看到他沒有女朋友,哥們兒會想方設法幫著介紹,忙得不亦樂乎。
但是現在已經是中午十二點了,寢室里卻沒有一個人回來。大家都覺得跟他待在一起是件非常危險的事情,所以除了晚上睡覺外,其他時間根本不踏進宿舍半步。
他發誓要改變這一切,要以行動向大家證明,他不是瘋子,也並不可怕。他要和以前一樣,還是大家的好兄弟。
想到這,王小航一骨碌爬起床,拿起寢室里的四隻空暖瓶,走出了宿舍樓,直奔水房。一路上,他碰到了很多詫異的目光,同學們都用看怪物似的眼神看著他。
他不住地為自己打氣,於是他堅定地迎上那些人的目光,那些人立馬就收斂了,他們害怕他。
就在同學們收斂眼神的一瞬間,王小航忽然感覺到了一絲快感:他們害怕我?被人害怕的感覺真的很妙。不過,這只是瞬間的想法,隨即便被他打入了冷宮。他要好好地生活下去,好好地做人,要和大家好好相處,他不想被孤立。
打熱水是需要用水卡付費的。到了水房前,王小航這才發現自己出來得太過匆忙,竟然忘記了拿上自己的卡。不過他沒有回去取,而是站在水房外等,希望等到一個對他沒有偏見的人能替他打卡,幫他完成有生以來第一次助人為樂的壯舉。
終於,有一個漂亮高挑的女生走過來了,她一手提著暖瓶,一手拿著水卡,顯得很輕鬆。看見王小航手上居然有四個暖瓶,她稍微表現出驚奇的樣子——只是這麼一個表情,就已經讓王小航對她產生了莫大的好感,他甚至……愛上她了。
不知為何,王小航忽然感覺眼前的這個女生似乎很熟悉,但是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管不了這麼多了。他壓下心中的疑慮,迎上前,很客氣地說:「同學,我忘了帶卡,你看能不能幫幫忙……我給你錢!」
女生的身體明顯向後縮了縮,眼神裡布滿了恐懼。王小航知道,她一定聽說了自己的事情,她一定以為,站在她眼前的自己,就是一個無可救藥的瘋子。
女生結結巴巴,甚至帶著哭腔,說道:「你……你不用給我錢,我給你……給你打就是了。」說完,逃也似的閃過王小航,跑到打卡機前打了下卡,然後飛奔出了水房,竟忘了自己也是來打水的。
看得出來,她被嚇壞了。
王小航原本想追上去說聲謝謝,但女生見狀卻立刻加快了腳步,不顧一切地跑了起來,這讓他有些心涼,甚至產生了一絲絕望。
不過他很快就將心態調整了過來。他知道那個女生人還是很好的,他沒有看走眼,否則她怎麼可能替他打卡呢?他自嘲地笑了笑,拎著滿滿四瓶水向宿舍走去。
回到宿舍後,王小航做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打掃衛生,清理床鋪,擦拭玻璃……剩下的就是等室友們回來了。
忙碌了一下午,他真的有點累了,於是回到床上想休息一下。窗外掠過一抹暗紅的光,天上的雲彩以肉眼可以看見的速度緩慢地飄過,消失在了天邊,然後便是夜晚降臨,再然後,他的室友們都回來了。
他們發現暖瓶是滿的,地上很乾凈。於是他們轉頭望向王小航。王小航期待他們從此不計前嫌。他現在最想看到的,是久違的兄弟般的微笑,即使僅僅是一個輕微的點頭認可也足以讓他今晚睡個好覺,他已經失眠好久了。
「喂!誰讓你動我的暖瓶了?」班長陳飛揚首先發難。
「對,誰讓你動我們的暖瓶了?」第二個人說。
「還嫌自己惹的麻煩不夠多嗎?還想把我們也拉下水?」第三個人說。
「誰讓你掃地了?你這個瘋子!」第四個人說。
……
謾罵像子彈一樣從室友們的嘴裡噴射出來,王小航感到一股寒意從心底里慢慢地滋生出來。他咬緊了牙關,牙齒被咬得咯咯作響,但是沒有發作。
陳飛揚不依不饒:「王小航!我警告你,以後再也不許碰我們的東西,知道嗎?」
「都是兄弟,什麼同意不同意的?大家不要再開玩笑了好不好,我今天真的好累!」王小航強壓住內心的憤怒,臉上裝出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他多麼希望這些人只是在開玩笑,希望他們忽然換上一副笑臉向他道歉,說以後大家還是兄弟,是哥們兒。
一個人忽然高聲嚷道:「誰是你兄弟?!你這個神經病,我們可沒跟你開玩笑!老子今天非替天行道不可。過來,你給我過來!」
王小航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他緩緩地走過去,那人掄起拳頭就給了他一下。他被徹底激怒了,開始還手,但是其他人一擁而上,於是他倒下了,緊接著便是如同雨點般的拳頭和皮鞋。
他在地上來回翻滾著,體內的五臟六腑也跟著在翻滾著,他感覺到身體里有什麼東西正在向外掙扎……終於,鮮血像山洪一樣暴發,從體內瘋狂地向外湧出來。
「你這個精神病!」
「你為什麼不早點去死?」
「你是個災星!你到哪兒哪兒出事!」
「說實話吧,那個叫韓煙的女生是不是你殺掉的?」
窗外忽然下起了雨。
咔嚓!一道閃電,接著又是一聲咔嚓,跟著一道閃電。王小航的身體像是被閃電擊中般僵在了那裡:「你們說什麼,那女孩子是我殺的?我怎麼可能殺人?」
「還敢嘴硬?」
然後,他便被打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王小航漸漸恢複了知覺,他是被疼醒的。當他的意識慢慢清晰起來時,他想起了今天去打水的路上,同學們看他的眼神充滿了嫌惡,但是當他抬起頭,直視他們時,所有人都害怕地把頭低下了下去。那一刻,他的內心深處湧起了一絲快感。
不知不覺間,他那沾滿血污的臉上忽然露出一抹詭異的微笑。
他明白了,徹底明白了,他其實是喜歡被人害怕的。只是當時他還想過正常人的生活,還奢望友誼,所以他不得不把那股冰冷的快感壓下去。
但是,在室友們的拳打腳踢中,在室友們歇斯底里地怒吼中,在室友們瘋狂的謾罵中,他讀懂了他們的真實想法:他們是在害怕我,他們害怕我會帶給他們死亡,所以他們用暴力來排解心中的恐懼。他們叫得越凶,打得越凶,就證明他們越恐懼。
想到這兒,王小航覺得身上的那些疼痛都算不了什麼了,重要的是他們怕他。他喜歡這樣被恐懼著的感覺,這冰冷的,像刀刃一樣充滿了寒意的感覺。
不知何時,這種感覺一下子變得真切起來。他驚奇地發現,手上不知何時竟多了一樣東西,那是一把閃著寒光的手術刀。
他慢慢地站起來,室友們紛紛後退,並發出驚叫。
陳飛揚大著膽子說:「小航,我們還是兄弟,對不對?我們錯了,我們真的錯了,求你高抬貴手,饒了我們吧。」
「是嗎?你們真的知道錯了?」
室友們連忙點頭。
而王小航卻搖了搖頭。
「可惜已經晚了!你們知不知道,當初我給過你們機會,可是你們是怎麼做的?兄弟?哥們兒?狗屁!哈哈哈——」
寢室里亂成了一團,狂笑聲、尖叫聲、喝罵聲、哀求聲、慘叫聲此起彼伏,連成了一片……
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