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6月24日,星期六 第十二章

這是一個舒適的夏日傍晚,白天的炎熱已逐漸褪去。從宮殿餐廳的露台上放眼望去,近處的山谷,遠方的魯佩茨海因,所有的景色盡收眼底。等珂西瑪和博登施泰因在桌子旁坐下,昆廷也在桌子對面坐了下來。

「對了,我又新請了一個人在馬廄幫忙,」昆廷說,「就是你們未來的兒媳婦托蒂斯·漢森。」

「真的假的?」博登施泰因馬上想到了那天清早在車庫發生的尷尬一幕,「什麼時候的事?」

「前天。瓦爾德霍夫莊園的所有權問題還一直沒扯清,馬廄沒人打理,都年久失修了。」昆廷說。

「那太可惜了。」博登施泰因回答。瓦爾德霍夫莊園是個位於凱爾克海姆郊區的高級馬場,去年,這家馬場的上任和上上任都鋃鐺入獄,而且兩次都是經的博登施泰因的手。

「沒關係。」昆廷朝不遠處的一位侍者招了招手,示意他再拿一瓶紅酒。「現在我養的馬匹充足,而且,工程部門也終於有了正面回覆。如果資金不出問題,明年上半年我們就可以拆掉舊馬廄,重新開始修建新的馬廄了。」

「啊哈?你是怎麼辦到的?」博登施泰因好奇地問,「原先工程部的人不是說要保護文物,最反對重建的嗎?」

「工程部的頭兒常來我這兒吃飯。」昆廷得意地回答。

「你這可是賄賂!」博登施泰因說。

「哎喲,」昆廷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你們這些當警察的就是這樣,太認真了。」

「跟警察沒關係,」博登施泰因沒好氣地說,「你知道嗎?工程部的部長就是因為收受賄賂,和行賄的人一起被抓起來了。希望你這件事他已經批准並且簽了字,不然,你就只能指望著他的繼任者咯!說不定,又是個喜歡胡吃海喝的傢伙!」

「別瞎說!」昆廷顯然被哥哥的話嚇住了,把身子挺得筆直。

「我沒瞎說,」博登施泰因認真地說,「沙費爾不僅在你這裡大吃大喝,還收受了其他人的賄賂。」

這時,又有幾個客人走了進來。昆廷的妻子瑪利亞·露易絲趕緊上去招呼,將他們帶到了最後一張空著的桌子前。

「那邊那個女的不是托蒂斯的媽媽嗎?」珂西瑪的語氣帶著一絲挖苦。

博登施泰因和昆廷同時回過頭去,果然,是茵卡·漢森,跟她一起的還有幾位男女。突然,博登施泰因在這群人中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克里斯托夫·桑德爾!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看看那是誰啊!」他不由得自言自語道。

「那些都是奧佩爾動物園董事會和基金會管委會的成員和他們的夫人,」昆廷似乎對這些人十分熟悉,「他們每個月都會到這裡聚一次餐。不過,等他們動物園自己的餐廳建好以後,應該就不會光顧這裡了。」

博登施泰因冷眼觀察著桑德爾的一舉一動。只見他殷勤地替茵卡·漢森拉開椅子,茵卡·漢森則報之以一個甜甜的微笑,要是放在二十五年前,博登施泰因也會被這微笑迷倒。看這情形,皮婭·基希霍夫對桑德爾的心思都是一廂情願咯。只見兩人相視微笑,然後一起看菜單,博登施泰因心裡更加認定,兩人的關係肯定不簡單。這兩人,一個是中年喪妻的成熟男子,一個是單身多年、風韻猶存的女人,一個是動物園園長,一個是獸醫,兩人興趣相投,工作接觸的機會也多——確實是個完美組合!而像皮婭這樣一個正和丈夫辦離婚的女警察,和桑德爾的生活似乎掛不上鉤。博登施泰因心裡對於這個男人的疑慮又加重了一分。突然,博登施泰因知道了一直困擾著自己的是什麼。

從下午一直到晚上,皮婭都在忐忑不安中度過。她期待桑德爾能和自己聯繫,可是他沒有。難道他是在生氣,生氣自己沒有事先警告他?又或者,是博登施泰因已經將他逮捕了?皮婭胡思亂想著,心亂如麻。

九點四十五分,皮婭的手機突然響了。她趕緊抓起手機,令她失望的是,電話那頭並不是桑德爾,而是頭兒博登施泰因。

「基希霍夫夫人,」博登施泰因的聲音很小,皮婭隱約還能聽到周圍傳來碗盤碰撞聲和人說話的聲音,「我可以問您一個非常私人的問題嗎?」

「怎麼了?當然可以。」皮婭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您和桑德爾博士……你們之間到底是認真的,還是……還是只是逢場作戲?」

一聽到頭兒提到桑德爾的名字,皮婭突然有些失落。她不由自主地想到,如果今天早上頭兒不打電話,她和桑德爾之間接下來會度過一段浪漫的時光。

「為什麼要問這個呢?」皮婭小心翼翼地問,「只是因為好奇嗎?」

「不,我是認真的,」博登施泰因用十分低沉的聲音說道,「我越想越覺得,我們尤其是您,掉入了一個精心策劃的陰謀當中。」

「您是怎麼知道的?」皮婭的心沉了一下,不自覺直起了身子,「……桑德爾……策劃這個陰謀有什麼目的?」皮婭知道頭兒指的是誰,但是,親口說出那個名字,皮婭覺得每個字都是那麼沉重。

「我現在還不清楚,也許,和斯溫婭有關,她是她女兒最好的朋友。或者,和盧卡斯有關。不管怎麼樣,這兩個人都與案件有關,桑德爾知道這個情況,所以,想保護他們。當然,這只是我的一種直覺。」

直覺!皮婭心裡暗想,頭兒的直覺總是不準!還記得去年秋天,他也是憑直覺,認定一個練空手道的女人是殺人嫌疑犯,為這事,那個女人還跟他起過衝突,鬧得很不愉快。

「我現在我弟弟的餐廳里,」博登施泰因又說道,「我看到桑德爾也在這裡,跟他一起的還有茵卡·漢森。當然這並不能說明什麼,畢竟,茵卡·漢森是動物園的獸醫,可是,他們……」

「可是什麼?」見博登施泰因欲言又止,皮婭閉上了眼睛。難道,桑德爾跟自己說過的那些話、昨夜發的簡訊、今天早上安慰她,都是經過精心安排的?都是在騙她?想到這裡,皮婭的心裡突然一陣難受。

「他們兩個,看上去關係十分親密。」博登施泰因說。

「那有什麼奇怪的?他們每天都在一起工作,」皮婭嘴裡說著,心卻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我和他只不過是……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

皮婭恨死了自己,恨自己那些虛無縹緲的幻想,恨自己那麼幼稚,恨自己輕易愛上別人。她也恨博登施泰因,恨他打破了自己編織的美夢。隨後,強烈的失望變成了一腔怒火。掛了電話,她獃獃地望著夜空,眼淚不由得奪眶而出。她在心裡問自己,她是不是真的被桑德爾利用了?他肯定看出了自己對他有好感,他是在利用自己的這個弱點嗎?難道,是自己成了桑德爾釣餌上的那條魚?皮婭簡直無法相信自己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就在今天早上,自己還把心底最不願啟齒的那個秘密告訴了這個男人!而此時此刻,這個男人卻正與另一個女人一起坐在飯桌旁,肯定早已將自己忘到了九霄雲外!否則,他怎麼會連電話都不打一個,簡訊都不發一條呢?一股從未有過的痛苦與孤單頓時席捲而來。皮婭使勁回想著,從何時開始,工作和生活攪到了一起,變成了今天的一團亂麻?從何時開始,自己在幻想與恐懼的迷茫中失去了正確的方向?正當皮婭獃獃地望著夜空時,手機再次響了起來。皮婭掃了一眼,是盧卡斯!皮婭頓時覺得找到了撫慰自己受傷心靈的那個人。

自從德國隊下午以二比零的比分戰勝瑞典隊率先晉級八強後,整個德國都沉浸在一股熱烈歡快的氣氛中。一直到大半夜,還有一路鳴著喇叭的汽車和搖著德國國旗的球迷在法蘭克福的街道上招搖而過,似乎德國隊已經贏得了世界冠軍一樣。

「這些白痴!」盧卡斯握著方向盤抱怨道,「跟瘋了一樣。」

皮婭掃了盧卡斯一眼。電話後十五分鐘,盧卡斯就趕來了。他就像一個天使一樣,穿著緊身牛仔褲,白色襯衫,袖子捋了起來,披著一頭金黃色的頭髮。皮婭沒有問盧卡斯要帶她去哪兒,只要不獨自一人待在家裡,可以讓她不去想克里斯托夫·桑德爾的事,去哪裡都無所謂。

「發生什麼事了?」盧卡斯開的是女管家的Smart,兩人經過會展中心,一直向市中心駛去。

「能發生什麼事?」皮婭反問道。

「您和平常不太一樣,」盧卡斯說,「看上去魂不守舍、心不在焉。」

「我手頭上有兩件案子,到現在還沒有頭緒呢。」皮婭敷衍盧卡斯道,心裡暗自為他敏銳的觀察力驚奇不已。

「肯定不是這個原因。有人傷害了您,對嗎?」

盧卡斯充滿同情的聲音讓皮婭差一點哭了出來。

「算了,不說這個了。」盧卡斯善解人意地說道。好在盧卡斯沒有繼續追問,皮婭的眼淚總算忍住了。

「我們現在去哪兒?」皮婭問。

「去喝一杯。」盧卡斯說。

「在這裡?金融區?」皮婭瞪大了眼睛。

「沒錯。您有沒有去過美因樓?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