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6月23日,星期五 第六章

動物園閉園已經一個小時了。遊客早已走光,偌大的院子里只剩餐幾個工作人員。桑德爾帶領皮婭先參觀了剛剛竣工的辦公樓。辦公樓的一樓是一個非常寬敞的大廳,所有的辦公室都設在樓上。在動物園的上方又新建了一個餐館,幾周後就將對外營業。動物園剛剛新開闢了一個亞洲熱帶稀樹草原景觀,到時候,透過餐廳的落地玻璃,顧客們從座位上就能觀賞到長頸鹿、斑馬、高腳羚和角馬等熱帶動物的一舉一動。桑德爾帶著皮婭一路走著,經過熱帶稀樹草原,來到新的長頸鹿館。他興緻勃勃地向皮婭介紹動物園新建立的園區和設施,對動物園的發展前景信心十足。皮婭專心傾聽著,她為這個男人對於這份工作溢於言表的自豪感到吃驚。皮婭不時地用一種不經意的目光偷偷觀察這個男人,心裡不自覺地拿他和亨寧比較起來,感到心中的天平在向桑德爾傾斜。

一路走著,經過狐獴館,兩人拐上了哲學家道。這是一條從克龍貝格爾通往科尼希施泰因的人行道,這條路橫穿整個動物園。

「您是一開始就打算當個動物學家嗎?」皮婭問。

「生物學家,」桑德爾糾正她道,「是的,這是我最初的理想。我繼承了父母的基因,他們兩個都是……」

桑德爾的話沒說完,皮婭的手機響了起來。皮婭接起電話,還好,既不是亨寧,也不是博登施泰因。打電話的是盧卡斯。

「你好,盧卡斯,」皮婭故意說出盧卡斯的名字,這樣,桑德爾就知道她在跟誰說話了,「你找到了斯溫婭的下落嗎?」

「沒有,」盧卡斯回答,「我到處打電話問過了,沒有人知道斯溫婭在哪裡。您現在在什麼地方?」

「我還在路上。」皮婭含糊其辭地說。首先,她沒必要向盧卡斯報告自己的行蹤,其次,皮婭也刻意避免讓桑德爾覺得自己和盧卡斯走得很近。

「我稍晚些可以去找您嗎?」盧卡斯在電話里問。

「我看不必了,」皮婭一口拒絕道,「謝謝你打電話給我。」

「等等!」皮婭正要掛電話,盧卡斯突然叫道。

「怎麼了?」皮婭問。

「是我做錯了什麼嗎?您生我氣了?」盧卡斯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失落。

「不是不是,我只是有點忙。」皮婭趕緊說道。

「那就好。那等我有了斯溫婭的消息,我再聯繫您。」盧卡斯如釋重負地掛掉了電話。和盧卡斯的通話結束,皮婭和桑德爾兩人都默默地走著,氣氛似乎有些尷尬。

「盧卡斯能辦起一家網路公司,是不是不可思議?」為了打破尷尬,皮婭沒話找話地說。

「網路公司?」桑德爾詫異地看著皮婭,「他跟我說是一個網吧啊!」

「不,並不是網吧那麼簡單,」皮婭說,「盧卡斯全都跟我說了,而且還帶我去看了他的公司。確實讓人意想不到,那是一家名副其實的公司,有職工、有網頁。他們公司向客戶提供一種程序,藉助這個程序,客戶可以在線管理自己的網頁。」

「是嗎?」桑德爾停下了腳步。顯然,他對這個消息感到十分吃驚。

「您竟然不知道?盧卡斯跟我說,他不打算在動物園實習了,您也表示理解。」皮婭也十分意外。

「他這麼跟您說的?」桑德爾不相信似的問。

「是啊,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他還跟我說,他把父親給他的錢都投到公司去了,並沒有給保利。」皮婭說。

「看起來,他對您似乎非常信任,」桑德爾說,「這是好事。盧卡斯只是把我當成替他父親管教他的人,我很高興他能找到自己的道路。我只是希望,他的心理不要出現什麼問題。」

「這話是什麼意思?」皮婭十分驚奇地問。

「盧卡斯這個孩子,經歷了很多痛苦,」桑德爾回答道,「他不缺物質,他有吃有穿有住,也有機會接受教育,但是,他沒有感受到過家庭的溫暖,而這是每個孩子成長都需要的。」

兩人慢慢走著,經過非洲大羚羊和袋鼠屋。桑德爾掏出鑰匙,打開了哲學家道上的這道門,穿道門,兩人進入了動物園內。

「我想您這是切身體會,」皮婭小心翼翼地說,「托妮告訴過我,您的妻子早些年去世了。」

「十五年前。」桑德爾稍稍猶豫了一下,回答道,「自此以後就只剩下我獨自撫養三個女兒。」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皮婭輕聲問。

「腦溢血。沒有任何徵兆。中風後,卡拉昏迷了兩個月,然後過世了。」

桑德爾嘆了口氣。「其實,我們已經計畫移民納米比亞,誰知道在出發前一個星期,卡拉就生病了。卡拉死後,我也放棄了移民計畫,留在了德國。要獨自照顧三個孩子,這很不容易,但我覺得我還是做到了。」

桑德爾的臉上現出一絲笑意,很快又消失了。

「我和孩子們的關係都很好,」桑德爾認真地說,「就連兩年前,安妮卡告訴我,她懷孕了,我也平靜接受了這個事實。或許這也是盧卡斯和斯溫婭喜歡來我家的原因。」

「斯溫婭看起來也是個可憐的孩子。」皮婭說。

「是啊!有些人總是認為,只要給孩子足夠的錢用就行了,」桑德爾的聲音變得嚴峻起來,「就像盧卡斯的情況一樣。這孩子九歲時我就認識他了,那時他就已經有問題了。」

「怎麼說呢?」皮婭好奇地問。

「他在腦海中為自己臆想出夥伴,將自己封閉在內心世界裡。在他十一歲時,他父親第一次將他送到了精神醫生那裡,仍舊沒有抽出哪怕一點點時間陪陪他。」桑德爾不無遺憾地說。

「您是說,盧卡斯精神有問題?」皮婭有些錯愕。那種不舒服和懷疑的感覺再一次升上心頭。

「他被賦予的期望太高,壓力太大了,」桑德爾回答道,「為了抵禦這種壓力,他會將所有的事情都做到極致——運動、抽煙、吸毒、做愛。幾年前,他因為精神崩潰休學了。他總是喜歡跟他父親作對,同時又極其渴望被愛和承認。所以說,他是個十分不快樂的年輕人。」

「要是知道自己的兒子開了公司,」皮婭說,「他父親肯定會非常自豪的。」

「這在凡·登·貝格眼裡只是浪費時間,」桑德爾搖搖頭說,「他是上一輩人,他就要盧卡斯學銀行學,去服役,上大學,走這條年輕人成才的固定道路。他能讓盧卡斯來動物園實習的唯一原因,是他覺得盧卡斯在這裡學會遵守紀律。」

「如果一個人能寫出電腦程序,白天當動物飼養員,晚上在餐館打工,同時還能自己開公司,我覺得這個人已經夠自律了吧?」皮婭忍不住感嘆道。

這會兒,她終於理解了盧卡斯的行為。這個年輕人一直在迷茫地尋找著,尋找別人對自己的認可,尋找別人對自己的肯定與讚賞,而這種肯定是一種真實的、真誠的肯定,和他的帥氣外表毫不相干。

「他是個外錶快樂、內心憂鬱的孩子。」皮婭說出自己內心的感覺。

「我知道,」桑德爾點點頭,「幾周前,他曾經問我,怎麼才能知道,一個女孩子接近他是純粹出於對他的喜歡還是只是因為他帥氣的外表和殷實的家世。對於一個年輕人來說,這確實是個難題。」

「那您是怎麼回答他的呢?」皮婭好奇地問道。桑德爾並沒有馬上回答,他靜靜地觀察著面前的山貓園。暮色降臨,白天不見蹤影的山貓這時候紛紛出現了,它們一動不動地蹲坐著,似乎也在暗暗觀察這兩位晚到的「遊客」。

「我試圖讓他明白,愛情和性不是一回事,」桑德爾認真地說道,一旁的皮婭卻臉紅起來,「希望他懂得,不要和每個女孩都輕易上床。」

「上床會讓一切事情都變得糟糕。」皮婭突然冒出一句。

「什麼?」桑德爾詫異不已。

「這句話是盧卡斯對我說的。他說得很有道理。」皮婭的心跳得很快,身上一會兒熱一會兒冷。在她身邊,是個讓她一見鍾情的男人,此時此刻,孤男寡女,她卻在和他談論這種最私密的事情,自然得如同談論天氣一樣。

「為什麼呢?為什麼上床會讓事情變糟?」桑德爾那深邃的眼睛定定地看著皮婭,這眼神令皮婭雙膝都發軟了。

「不,」皮婭並不躲閃這目光,「性並不是愛。這一點,我已經有過深刻的教訓。我的內心被深深地震動了,因為我發現,我對愛情的美好期待只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夢境。」

「為什麼?」桑德爾問。

「因為並沒有真愛。愛情只是一個美好的童話。」皮婭一副彷彿看破紅塵的樣子。

桑德爾用一種審視的目光定定地看著皮婭。

「這話聽著真是傷感,」桑德爾的目光又移到面前的山貓們身上,「卡拉和我相識於學生時代。我們的愛情並不轟轟烈烈,也不是浪漫的一見鍾情,但是,這感覺很好。在過去的十五年間,我再也沒有遇到過讓我那麼心動的女人。」

說完,桑德爾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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