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6月21日,星期三 第十章

桑德爾憐愛地撫摸著女兒的頭髮,眼神透著憂慮不安。

「斯溫婭知道這件事情了嗎?」他輕聲問。皮婭點了點頭。盧卡斯發出一聲半是啜泣半是哀嘆的聲音,然後跌坐在台階上,把頭深深地埋到了臂彎里。皮婭注意到,盧卡斯的整個右上臂都打著雪白的繃帶。安東尼婭從父親的懷裡出來,挨著盧卡斯在台階上坐了下來,雙手環在他的肩上。盧卡斯將臉靠著安東尼婭,眼淚順著臉頰滴落下來。桑德爾走下台階,身上都汗濕了,看上去緊張而疲憊。

「我們到花園裡去吧!」他對皮婭說。兩人走出溫室,來到了外面。院牆邊,大株的番茄長勢正旺,花圃里,繡球花開著,薔薇花散發出甜甜的香味。

「真是糟糕的一天!」儘管景色宜人,但桑德爾的心情並不好,「我剛剛從醫院回來。一頭單峰駱駝咬傷了盧卡斯的手臂,而且,還有一群小孩子在場!他還算幸運的,要不是兩名工作人員及時趕到,恐怕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皮婭回頭望了望溫室。盧卡斯和安東尼婭緊緊擁抱在一起,他們都在為失去共同的朋友而悲傷不已。桑德爾在陽台和花園之間的一堵矮牆上坐了下來。

「約納斯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看著皮婭,問道。

「我們發現他上吊了,」皮婭回答,「他應該和兇手有過激烈的打鬥,在反抗過程中,他咬傷了兇手。我們在他的牙齒里找到了人體組織。」

桑德爾皺起了眉頭。

「天哪!」他低聲說,「那斯溫婭有什麼反應?」

「她跑掉了,」皮婭說,「看上去情緒十分激動。」

「是的,這個女孩子現在的情緒十分不穩定,」桑德爾說,「自從認識保利這個災星,她就像完全變了個人。我都開始替她擔心了。」

「她這樣也是情有可原,」皮婭認真地說,「在她身邊接連發生了兩件命案,而在保利遇害前或者遇害時,她剛好又在現場。遺憾的是,她不願意跟我談這件事。」

桑德爾疲憊而無助地將雙手插到漆黑捲曲的頭髮里,將雙肘支在了膝蓋上。

「我能怎麼辦呢?」他的聲音十分低沉,像是在對皮婭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我也想阻止托妮不和她那些朋友來往,但是我知道肯定無濟於事。她肯定會偷偷去見他們,回到家就會和我撒謊。」

桑德爾說話時,皮婭的思緒卻飄到別的地方去了。她的腦海里不再是查案的事情,眼前的這個男人讓她心跳加速,這種感覺使她十分不安。已經很久沒有男人讓她產生這種感覺了。電光火石之間,皮婭突然意識到自己為什麼不願意再給亨寧機會了。她不願意再續前緣,也不要舊日情人。不,她要的是全新的開始,她要臉紅心跳的感覺,她要激情甚至冒險!多年來,原來自己一直在騙自己,騙自己滿足於現有的這種不溫吧火的生活,這樣做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

「……我內心裡其實一直反對安東尼婭跟約納斯這種人來往。」桑德爾的話突然讓皮婭回過神來,她趕緊整理好自己的情緒。

「這種人?您這話是什麼意思?」皮婭問。

「嬌生慣養、自私自利的登徒子。不懂尊重別人、感情淡漠,成天只是追求所謂的『刺激』,」桑德爾露出鄙夷的神色,「他的父母在物質上對他有求必應,只是為了填補他精神上的空虛。」

「您對約納斯了解多少?」皮婭能感覺到桑德爾對約納斯並無好感。

「他經常和斯溫婭一起來我家玩。」桑德爾說。

「然後呢?」皮婭追問道。

「什麼然後?」桑德爾認真地看著皮婭,他那銳利的眼神似乎要穿透皮婭的身體。

「您對他有什麼印象?」皮婭的心裡有些慌亂起來。

「很顯然,他的價值觀有問題。關於電子郵件和照片那件事,我不相信不是他做的。這件事情使他真實的那一面暴露無遺!這個孩子分不清是非對錯,沒有任何感情,對他來說,不存在什麼價值和底線。」

「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判斷,有些事情對他來說就很重要,」皮婭反駁道,「他反對建設聯邦公路八號,支持環保。」

「您怎麼知道的?」桑德爾好奇地問。

於是皮婭向桑德爾描述了她在約納斯房間看到的那幅電腦模擬圖。桑德爾卻仍然將信將疑。

「您知道斯溫婭懷孕的事情嗎?」見桑德爾不相信,皮婭換了個話題。

「什麼?」桑德爾顯然非常震驚。

「她自己是在上周二得知這個消息的,」皮婭說,「我猜想,她就是為了這件事晚上去找保利,可能想徵詢一下他的建議。」

「去找他?」桑德爾滿臉不屑地哼了一聲,搖著頭說,「好像這個人有多關心其他人似的。」

「斯溫婭和約納斯在周二吵了一架,」皮婭繼續說,「周六又發生口角。周日他們沒有見面,周一,網上出現了斯溫婭的那些照片,而當天晚上約納斯就死了。」

桑德爾一臉茫然地看著皮婭。

「您得出的結論是什麼?」

皮婭簡直不敢直視桑德爾的眼睛。她十分害怕這個男人能讀出自己的內心世界,而同時,她又十分憎恨自己為什麼不和這個男人保持一點距離。

「網上的那些照片也許可以證明,斯溫婭欺騙了約納斯。當約納斯發現自己不是斯溫婭肚子里孩子的親生父親時,那電子郵件和照片的事情就很好解釋了。這是一種變態的虛榮心,約納斯要對背叛自己的斯溫婭進行報復!」

皮婭說完,好大一會兒,兩個人都沒有做聲。

「爸爸!」這時,滿臉淚痕的安東尼婭出現在陽台上。桑德爾轉過身去。

「我能不能陪盧卡斯回家?他心情很不好。」安東尼婭用徵詢的目光看著桑德爾。

「去吧!不過別回來得太晚。」桑德爾點了點頭,看著兩個年輕人離開了。

「盧卡斯今天上午跟我提出,說不想在我這兒實習了。」他嘆了口氣說。

「他在格林佐格餐廳估計也干不久了,」皮婭說,「我想,保利的遺囑宣讀之後,埃絲特·施密特應該也不會對盧卡斯有什麼好臉色。保利在遺囑里將自己價值八萬歐元的股票留給了盧卡斯和約納斯。」

桑德爾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真沒想到!要是盧卡斯的老爸知道這件事,肯定會氣得跳腳。」

「對了,」皮婭突然想起來,「您和盧卡斯的父親熟嗎?」

「還不錯,」桑德爾回答道,「他父親是我們動物園基金會管委會的成員。而且我們是斜對門的鄰居。」

「那您知不知道,盧卡斯的父親和約納斯的父親有沒有生意上的往來?」皮婭問。

「有可能,」桑德爾認真地打量著皮婭,不知道她這個問題是什麼意思,「凡·登·貝格在一家銀行的董事會裡任職,約納斯的爸爸是一家大公司的董事會主席。這種人彼此或多或少會有一些交情。」

「盧卡斯的爸爸是博克股份公司監事會的主席。」皮婭補充了一句。「公司大老闆都喜歡這樣啦!互相在對方公司里任職,」桑德爾不以為意地說,「還有什麼比監事會的職務更有利可圖的呢?」

「也是,」皮婭笑了,「不過我比較感興趣的是,凡·登·貝格為什麼要突然放棄這個職位?」

「要我幫你問一問嗎?」桑德爾十分認真地提出,「今天晚上我就會見到他。」

皮婭想了一會兒。「如果能找到機會提起這個話題,就請幫我問一問。」她說。

「應該沒什麼問題。」桑德爾說。皮婭看了一眼手錶,時候不早了。她走回溫室,回到屋子裡。安東尼婭的姐姐安妮卡正在熨衣服,小孩子坐在嬰兒圍欄里和自己玩得很歡。桑德爾剛一進屋,小孩子馬上在圍欄里站了起來。

「外公,舉高高!外公,舉高高!」小孩子嘴裡含含糊糊地喊著,雙手伸得老高。桑德爾的臉立馬陰轉多雲了,他笑著把小孩子從圍欄里抱起來,往空中高高地舉著,小孩子被逗得咯咯大笑起來,手舞足蹈。安妮卡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計,一臉幸福地看著爺孫兩人開心地玩耍著。皮婭突然感到心裡一陣難受。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但就是受不了眼前這兒孫繞膝、其樂融融的畫面。今天一整天,她都在竭力不讓自己去想昨夜自己家裡那大門洞開、擔驚受怕的場景,但現在,她又被突如其來的孤獨和傷感席捲了。

「基希霍夫夫人,請等一等!」見皮婭快步離去,桑德爾在皮婭身後喊道,「我的車停在您的車後面!」

皮婭卻裝作沒聽見似的,加快了腳步。然而,走到花園門口時,桑德爾還是追了出來,他的臉上仍然帶著和孫子玩耍時的笑容。

「怎麼了?」他打量著皮婭,臉上的笑容褪去了。

「沒什麼,」皮婭閃爍其辭地回答,「我能有什麼事?」

「您好像突然……心情不好了。」桑德爾說。

難道,這個男人真的能看透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