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德爾的家位於巴特索登的一棟獨棟建築內。這一地區和科尼希施泰因的喬安尼斯森林一樣,現在也是高檔住宅區,住戶大多是有錢人。桑德爾家的房子建造於五十年代,式樣老舊,爬滿了常青藤的外牆,在一棟棟高檔別墅面前顯得黯然失色,甚至有些格格不入。車庫外停了一輛破舊的帕薩特,車子的後排座上放了一個嬰兒座。帕薩特旁邊停著一輛明黃色的女式摩托車,缺了一個後視鏡。皮婭按下門鈴,很快,屋子裡傳來了腳步聲,一名抱著小孩的年輕女人打開了門。皮婭做了自我介紹,並說明了來意。
「安托妮和斯溫婭在花園,」看樣子,這個女人是安東尼婭幾個姐姐中的一個,「請進吧!」
「托——妮!」聽到大人提到小姨的名字,女人懷中的小孩子突然拍起手來,「托——妮!托——妮!」
皮婭只好臉上掛著禮貌的微笑看著眼前的這個小小孩,跟著女人走了進去。一直以來,皮婭都覺得自己體內缺少母性基因,對於小孩子,總是提不起興趣。
「動物園發現屍體的時候,您也在場,是嗎?我父親跟我提起過您。」女人說。
「屍——體!」小孩子牙牙學語著,「屍——體!」
其實,別人說自己什麼,皮婭從來不在乎。但是今天,她突然十分想知道,桑德爾是怎麼在他女兒面前說自己的。
「您父親在家嗎?」皮婭裝作不經意地問道。話一出口,她自己心裡也嚇了一跳——原來,自己內心是如此渴望了解這個男人,這個曾多次在自己夢中出現的男人。
「沒有,」年輕女人回答,「爸爸在動物園。」
兩人從房子里穿過,走進一個溫室。房子里亂糟糟的,但感覺很溫馨。地板看上去年代久遠,上面到處散落著小孩兒的玩具。客廳里有一個已經有些破舊的皮沙發,兩隻貓眯蜷縮在沙發上打著盹。餐廳的一角:有一個舊餐具櫃,柜上擺著一個很大的魚缸,一隻渾身雪白的貓咪匍在魚缸前,虎視眈眈地盯著水裡的魚。餐桌上擺著中午吃剩還來不及收拾的飯菜,收音機開著半大的聲音。
「我去叫她們。」年輕女人把皮婭帶到溫室後,轉身走了。
「謝謝!」皮婭點點頭。她環顧著四周,這是一個很大的空間,種滿了熱帶植物。溫室里擺著幾張看上去十分舒適的黑色皮沙發,在一張小矮桌上,放著幾本翻開的書和雜誌,一個記滿了筆記的小本,還有一個空的酒杯和半瓶紅酒。皮婭彎下腰,看了看書名,都是些動物園學方面的專業書籍。很顯然,這裡是桑德爾喜愛的休憩之地。剎那之間,皮婭突然有一種侵入者的感覺,她在心裡竟隱隱的有些興奮。這時,安東尼婭和斯溫婭從花園裡走了進來。斯溫婭那尖尖瘦瘦的臉蛋十分蒼白,如瓷娃娃一般,看不到任何錶情。她的眼妝非常濃重,顯得眼睛大大的,目光卻十分獃滯。皮婭坐到一張單人沙發上,兩個女孩則坐在她對面的長沙發上。皮婭從包里掏出B超照片,遞給她們。斯溫婭只是草草地掃了一眼,而安東尼婭則皺起了眉頭。
「斯溫婭,你是不是懷孕了?」皮婭開口就問。
「什麼?」斯溫婭猝不及防。
「這張照片是在約納斯的手機里發現的。」皮婭看著她說。
「您怎麼會拿到約納斯的手機?」斯溫婭警覺地問。
「很抱歉,我有一個不好的消息,」皮婭用一種盡量柔和的聲音說道,「約納斯死了。」
安東尼婭猛吸了一口氣,臉色變得煞白。斯溫婭則目瞪口呆地看著皮婭。
「天哪!」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裡自言自語,「是我不好,我不應該……」
她的話沒有說下去,安東尼婭伸手摟著斯溫婭,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皮婭本不想跟兩個女孩說起事情的具體細節,但是她也不想讓斯溫婭以為是自己害得約納斯自殺而心懷愧疚。
「不,斯溫婭,」她安慰地說,「跟你沒關係。約納斯不是自殺的,他是被人謀殺的。」
廚房裡,收音機里響著歡快而激動的聲音,又是足球。這段時間,足球成了大大小小新聞的焦點。
「我要回家了!」斯溫婭突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她激動得喘著氣,面部表情十分恐怖。安東尼婭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卻被她猛地甩開了,緊接著,斯溫婭迅速沖了出去,門砰的一聲被關上了。安東尼婭一臉無助地望向皮婭。
「讓她去吧!」皮婭說,「這件事打擊太大了,她需要一點時間。」
安東尼婭回到沙發上,重新坐了下來。她將臉埋在兩隻手裡,不停地搖著頭。這確實是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她一時也難以接受。
「斯溫婭變了!」她的聲音很低沉,「以前,我們之間從來不會有秘密,但是現在……」
「斯溫婭懷孕了,對不對?」皮婭目不轉睛地看著安東尼婭,安東尼婭猶豫著。
「是的,」她最後承認道,「她上周去婦科醫生那裡開避孕藥時檢查出來的。」
「是不是星期二?」皮婭問。
「是的,」安東尼婭露出驚奇的表情,「您怎麼知道?」
之前趴在魚缸前的那隻白貓走了進來。它在安東尼婭的腿邊蹭了一會兒,跳到她的膝蓋上。安東尼婭習慣性地用手梳理著它的皮毛,不停地撫摸著它。
「那天晚上她去找保利,肯定是有什麼事,」作為一名有著多年經驗的警察,皮婭的直覺十分靈敏,「那就對了!她應該是去找保利尋求建議或者安慰。」
「也許吧!」安東尼婭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苦澀,「她從來沒跟我提起過到過保利家這件事。但是她確實對保利非常崇拜,自從認識他以後,她就再也沒有吃過肉,也開始反對汽車和環境污染,以前,她對這些事情壓根就不感興趣的。」
「星期六在城堡的那天,斯溫婭和約納斯是因為什麼事情吵架?」皮埡問。
「她沒跟我說。」要好的朋友對自己隱瞞了許多秘密,這讓安東尼婭很受傷。
「約納斯是個什麼樣的人?」皮婭又問,「你喜歡這個人嗎?」
安東尼婭想了一會兒。
「嗯,還挺喜歡的,」她說,「雖然他也變了很多。一切都變了,自從……哎,算了。」
「自從什麼?」見安東尼婭欲言又止,皮婭追問道。但安東尼婭已經哽咽得說不出話來,皮婭也不再說話,她知道這個女孩需要時間平復心情。
「當斯溫婭告訴約納斯她懷孕了,約納斯有什麼反應?」等安東尼婭平靜下來,皮婭問。
「我想他應該很生氣,」安東尼婭抹去臉上的眼淚,「星期二的時候,斯溫婭拿著B超照片來找我,她的思緒很亂,不知道該怎麼辦。後來,她把照片發給了約納斯,約納斯回了一個簡訊,斯溫婭看了簡訊之後大哭起來,然後就離開了。她說她要去找約納斯。」
「她應該一開始就去找他。」皮婭說。
「或許吧!」安東尼婭聳了聳肩,「當天晚上,她和約納斯大吵了一架,後來她給我打了一個電話,哭得很兇。」
這時,安東尼婭腿上的白貓像是聽到了什麼動靜,抬起頭,嗖地從安東尼婭腿上跳了下去,只見克里斯托夫·桑德爾和盧卡斯出現在了溫室門口,皮婭的心劇烈地跳了一下。貓咪喵喵叫著,撒嬌地來回蹭著桑德爾的褲腿。安東尼婭跳起來,撲到爸爸的懷裡。
「爸爸!」她緊緊抱住他,抽泣著說,「約死了!」
「你說什麼?」盧卡斯的臉變得蒼白,他手足無措地望向皮婭,「不可能!這不是真的!」
「是的,是真的,」皮婭站起身來,朝他們走去,「我昨天發現了他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