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6月20日,星期二 第八章

馬蒂亞斯·施瓦茨是個矮胖而結實的男人,他的目光看起來閃爍遊離,渾圓的臉紅得像是一隻煮熟了的蝦。皮婭讓他坐下,示意他審訊錄音開始。她先讓他做了一個自我介紹。馬蒂亞斯·施瓦茨,二十六歲,鋪瓷磚工人,目前失業,暫住位於赫維森路的父母家中。他看上去十分不安,皮婭認真地觀察著他。

「請問您和鄰居施密特夫婦關係如何?」皮婭並不拐彎抹角,直奔主題。馬蒂亞斯·施瓦茨咽了一口口水,喉結劇烈地上下抽搐著。

「什……什麼意思?」他有些結巴地問。

「您的母親說,施密特夫人想利用您。是這樣嗎?」皮婭直截了當地說。

馬蒂亞斯·施瓦茨滿臉漲得通紅。

「沒有,」他搖了搖頭,「我只是幫她在花園裡乾乾活,其他沒有什麼。」

「嗯……」皮婭翻動著手上的一疊紙,裝作在找什麼的樣子,「聯邦中心登記簿里記錄,您曾經傷害他人身體、強迫他人,哦,又有一次傷害他人身體,這次好像還更嚴重。」

施瓦茨帶著些許的尷尬,傻乎乎地笑起來,似乎對於自己這不太光彩的過去十分自豪。

「您最後一次見到或者和施密特夫人談話是在什麼時候?」皮婭問。

「星期六。」他抓了抓腦袋,好像並沒有明白皮婭問這話的真正用意。

「星期六。幾點鐘?具體時間。」皮婭嚴肅地問。

施瓦茨拚命回想著:「施密特夫人讓你照著她教您的說,對吧?」皮婭看出了男人的心思。男人躲避著皮婭的目光,看得出來,他在和自己的思想作鬥爭。

「她跟我說,如果別人知道我在她那兒,會覺得很奇怪,因為保利剛死沒多久。」他終於承認。這個狡猾的女人!這當然很奇怪,但是,更為奇怪的是,在這個時候,她竟然還在關心著外界對她的看法。突然,皮婭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也許,在保利的死因上,大家一開始就沒找到正確的方向!很有可能,保利的死並非偶然,而是經過精心安排的。埃絲特·施密特並不愛保利,於是,她借對自己有好感的鄰家大男孩之手,將保利從自己的生活中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這時,皮婭突然意識到,對於這個叫埃絲特·施密特的女人,自己還一無所知。她只知道,這個女人是格林佐格餐廳的老闆、那所房子的主人,但是,她的財產狀況如何?會不會保利買了人壽保險,而受益人就是她呢?

「對於施密特夫人的請求,您從來都是有求必應嗎?」皮婭整理了一下思緒,繼續問道。馬蒂亞斯·施瓦茨點了點頭,突然,他想起在錄音。

「是的,」他說,「都是有求必應。」

「那您得到什麼回報呢?」皮婭問。

馬蒂亞斯·施瓦茨看著皮婭,似乎沒聽明白她的意思。

「回報?什麼回報?」他疑惑地問。

「您替她做事,她給過您錢嗎?」皮婭只好通俗地說。

「沒……沒給過。」馬蒂亞斯·施瓦茨回答。

「沒給錢?那給什麼了?」皮婭故意表現得十分諷刺的樣子,「您這麼當牛做馬地替她幹活,不會就是想當一個好鄰居吧?」

應付像馬蒂亞斯·施瓦茨這種頭腦簡單的人,皮婭已經駕輕就熟。她知道,這種人最不喜歡被人欺騙和利用。皮婭也知道,自己的話需要點時間才會起作用,她繼續往下說。

「施瓦茨先生,」她說,「我這兒有一份報告,關於您臉上、手上還有腿上的傷。報告顯示,這些傷並不是開水燙的。請問周六晚上您是否去了施密特家裡?」

男人猶豫著。皮婭看得出來,他開始有些動搖了。

「埃絲特對我一直很好,」他喃喃地說,「我沒有給她當牛做馬,只是做了些小事。我也沒收過她的錢。」

「啊哈!」皮婭笑了,「您還真是個大好人呢!」

聽到皮婭的嘲笑,馬蒂亞斯·施瓦茨十分惱火,這哪裡是他能忍受的嘲諷?

「胡說!」他激動地喊道,水汪汪的眼睛看著皮婭,但很快,他的目光又垂下了,「我是想……我想……」

他欲言又止。

「您本來是想,有一天埃絲特能發現您愛上了她,對嗎?」皮婭替他說出了心裡的話。

馬蒂亞斯·施瓦茨的臉一直紅到了脖子根。他不停地咽著口水。

「但是事與願違,她並沒有察覺。她始終只是把您當作一個廉價的勞動力。」皮婭趁熱打鐵說。

她觀察著馬蒂亞斯·施瓦茨的面部表情,她知道,這個男人被自己說中了要害,他的心理防線很快就要被攻破了。

「跟我說一下周六晚上的事吧!」她用一種溫柔的命令語氣說,「您去了她家。有沒有和她上床?」

施瓦茨的情緒一下崩潰了。他不停地用手掌在牛仔褲上搓動著。

「沒有,」他低聲說,「她說她做不到,保利剛去世,她需要一點時間。她說我們可以一步一步來。」

「她這只是在敷衍您!」皮婭揚起了眉毛,「那您同意了?」

施瓦茨沉默著。他感覺到不解、懷疑和憤怒,一瞬間,他對於自己鍾愛的埃絲特·施密特的忠誠完全消失了。

「那天晚上,她打電話給我,大約十一點鐘左右,」他用低沉的聲音說,「她在電話里哭得很傷心,讓我去餐廳接她。我把她接到家,她抱住了我,讓我不要走,說她一個人在家害怕。後來,她在床上睡,我睡在沙發上。」

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內心似乎在痛苦地掙扎。

「但是我睡不著,我心裡想著,或許,我可以去床上……後來,我聽到她從床上起來了,走到我旁邊看我是否睡著了,我沒有動。接著,她就下樓了,然後突然之間就失火了。她跑上來,搖著我的肩膀,告訴我失火了。」

施瓦茨又停了一會兒。

「我們從屋子裡跑出來,跑到院子里。突然,埃絲特驚慌起來。」

原來,她突然想到裝著錢的狗糧罐還放在冰箱里。於是,施瓦茨被埃絲特派進去幫她拿錢,施瓦茨就是這時候被燒傷了皮膚。後來,埃絲特讓施瓦茨回家了,並且告誡他,一個字都不要說出去。

「那家裡的那些狗和植物都到哪去了?」皮婭突然想起來。

施瓦茨這時已經完全認清了自己對於埃絲特那盲目而可笑的愛,他對自己的行為後悔不迭,於是將埃絲特的事和盤托出。一天前,他幫著埃絲特把滿滿幾箱子書和衣服還有院子里那些植物都轉移到了格林佐格餐廳。之後他又把那幾條狗送到了埃絲特在陶努斯施泰因的一個朋友家裡。顯而易見,火災是埃絲特策劃的。

「最後一個問題,」皮婭問,「周二晚上,也就是保利遇害當晚,您在哪裡?」

施瓦茨卻好像沒聽見一樣,直到皮婭又重複了一遍,他才緩緩抬起頭來。皮婭看得出來,這個男人一時半會還不能從埃絲特的事情里走出來。

「我在看球賽。」他有些獃滯地說。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