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6月20日,星期二 第四章

皮婭開著車從阿勒街上朝西奈方向開去,到了一個水塔旁,她拐上田野上的水泥路,一路疾馳,終於來到了施米巴赫山谷。這座風景如畫的山谷位於凱爾克海姆—霍瑙、巴特索登和里德爾巴赫之間,到處是果園、森林和農田。

安東尼婭告訴皮婭,約納斯爺爺的度假小屋在森林旁邊,四周圍著一圈籬笆,籬笆上有一道門。在一棵巨大的橡樹旁,皮婭往右拐上了一條碎石鋪成的小路。一路顛簸,然後是一個分叉口,繼續筆直往前行駛大約五百米,左手邊的一扇木門映入了皮婭的眼帘。這就是安東尼婭說的那個地方了!皮婭趕緊剎車,車輪下的小碎石頭都被濺了起來。門是開著的,皮婭走進去,院子里的草修剪得十分整齊,草坪有一個緩緩的坡度,小屋就在坡下。草地四周圍著柵欄,邊上的灌木經過精心的修剪,院子里長著幾株高大的雲杉。很顯然,這裡剛剛經歷過一場熱鬧的派對,小屋前一片狼藉——地上到處都是空的紅牛飲料罐、打碎的酒瓶、喝了一半的啤酒和白酒、用過的紙盤和紙杯、吃剩的食物。皮婭的目光掃過這一切,突然,她的心像被人猛烈敲擊了一下似的,眼前的景象讓她倒吸一口涼氣——自己的預感應驗了!

「該死!約納斯!」皮婭看到了吊在小屋牆上的約納斯的屍體,「你這是何必呢!」

二十分鐘後,急救醫生趕到。很快,幾輛巡邏車也趕到。隨後趕到的還有弗蘭克·本克以及技術偵查科的人。儘管皮婭自己能夠應付眼前的狀況,但她轉念一想,不能給人留下話柄,說博登施泰因不在的時候自己獨斷專行,所以,她還是電話通知了本克。

「你怎麼知道死者就是約納斯·博克?」本克從車裡鑽出來,在草坪上居高臨下地問道。他戴著一副墨鏡,四處張望著。

「因為我認識他,」皮婭對本克散漫自負的樣子十分不滿,「再說他女朋友的網站上就有他的照片。」皮婭的話似乎在提醒著本克,他的前期工作做得不夠。

「看樣子這裡剛舉行了一場盛大的狂歡啊!」工作人員正拿著相機從各個角度對屍體進行拍攝,本克的目光越過屍體,望向院子里。「也許他懶得一個人清理這堆亂攤子,所以乾脆就上吊自殺了。」

這個男人滿嘴的狂言妄語讓皮婭反感不已。皮婭真是後悔,自己怎麼就一時大腦發熱打電話通知了他呢?這時,醫生開始檢查屍體。

「上吊身亡,」他對皮婭說,「身體已經完全僵硬了。在雙腳、手指好下肢部分有大面積屍斑。」

「自殺。」本克雙手插在牛仔褲褲兜里,馬上做出了論斷。他轉頭對旁邊的幾名警員說:「把屍體放下來吧!」

「等等!」皮婭喝住了正準備把屍體放下來的警員,本克的臉都綠了。皮婭走近屍體,看到了一張十分年輕、已經變得僵硬的面孔。這個年輕人的腦袋往前耷拉著,臉已經變成青色,屍體周圍,綠色的蒼蠅嗡嗡地飛動。在通往小屋迴廊的最上面一級台階上,躺著一隻鞋子,顯然,這是死者左腳的鞋子。小屋的門邊,一個空啤酒瓶倒在地上。難道,約納斯跟女朋友吵完架後如此沮喪絕望?竟然在自己十九歲生日這一天選擇結束生命?還是,這後面其實另有隱情呢?

「您檢查好了嗎?醫生大人?」皮婭身後響起了本克挖苦的聲音,「是不是應該讓真正的醫生開始工作了?」

皮婭內心騰地冒起一陣火,她恨不得一腳朝本克的小腿上踢去,就算踢壞他的命根子也解不了皮婭的恨。

「請吧!」皮婭退了回來,對警員說。兩名警員將屍體從繩子上解了下來,按照醫生的指示,小心翼翼地將屍體平放在一塊稍微乾淨些的草坪上。過去的十六年,皮婭在前夫基希霍夫的解剖室里早已見過無數屍體,也學會了如何注意一些微小而隱蔽的細節。儘管表面看上去,所有的跡象都指向自殺,但不知為何,她的心裡仍有一種感覺,約納斯·博克的死,遠遠不是自殺那麼簡單。

「他嘴唇上的血是哪裡來的?」皮婭問醫生,「是咬了自己的舌頭嗎?」

「我看不像,」醫生搖了搖頭,「屍體已經僵硬,我無法打開下顎,但他嘴裡肯定有什麼東西。」

他指了指死者左邊臉部有些發紅的地方。

「您看這裡,很有可能這是由猛烈打擊造成的。因為短時間內死亡,同時屍體因上吊暴露在空氣中,血液下沉至四肢,所以臉部並未出現血腫。」

「這麼看,也有可能是他殺。」本克訕訕地說,同時看了一眼手錶。

「T恤上有血跡,」醫生並沒有理會本克的話,繼續說道,「這些血跡可能來自他人,我檢查過,死者身上並沒有傷口,所以不可能有出血點。」

皮婭若有所思地點著頭。不遠處,一名正在搜索現場的工作人員發現了什麼,大聲叫了起來,朝這邊不停地揮著手。皮婭和本克趕緊朝草坪上方走去。草地被太陽炙烤得異常乾燥,並且十分堅硬。草坪上的草被修剪得很短,曬得枯黃,地上既辨認不出腳印,也看不出車輪的痕迹。

「這裡!」工作人員指著地上說,「這裡有一部手機!」

皮婭彎下腰,用戴著手套的右手將手機撿了起來。這是一台銀灰色的摩托羅拉,在年輕人中十分常見。手機的後蓋不見了,電池和SIM卡也沒有了。看上去,這部手機在這裡的時間並不長。皮婭讓警員們四處找找,看是否能找到丟失的手機配件。她的眼睛四處掃視,腦海中在高速地運轉著。警車旁邊聚集著一些圍觀的路人,每個人都向這裡投來好奇的目光。皮婭拿出手機,撥通了博登施泰因的電話,向他報告了約納斯·博克的死訊。

「現在還有一些疑點,」她努力穿過圍觀的人群,「我們還不能確定這是否真的是自殺。」

「那就跟著你的直覺走,」博登施泰因建議自己的助手道,「需要我來幫忙嗎?」

「我要把約納斯的死訊通知給他父母,」皮婭壓低聲音,害怕身旁的本克聽到,「我不想一個人去,但是我更不想和本克一起去。」

「那你來接我吧!」博登施泰因爽快地說,「我就在家裡。」

掛了電話,皮婭朝小屋走去。

「怎麼樣?」她問醫生。

「看上去是自殺,」醫生回答道,「但是我不能肯定。」

「那我來給檢察院打電話,」皮婭不假思索地說,「我想做個屍檢,您覺得呢,本克先生?」

「我哪敢質疑您的意見?」本克陰陽怪氣地說,「法醫領域您可是有多年的經驗,您說什麼肯定就是什麼了!」

皮婭望著本克,眼睛都要噴出火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強壓怒火問。

「什麼怎麼回事?」本克一副迷惑的樣子。

「您對我的態度!我到底是有什麼地方得罪了您、激怒了您、讓您覺得不爽?我跟其他人完全沒有出現什麼問題,單單就是您,為什麼總是跟我過不去?」皮婭連珠炮似的發問。

「我不知道您到底在說什麼。」本克用手扶著鼻樑上的墨鏡,裝聾作啞地說。

「我們是一個團隊!」皮婭近乎苦口婆心地說,「我們應該合作,而不是在這裡吵架!我真的希望我們能好好相處。」

「是嗎?」本克不為所動地哼了一句,徑直朝自己的車走去。皮婭見狀,簡直怒火中燒,她感覺自己就像個白痴,竟然嘗試跟這個男人講道理。

「自命不凡的混蛋!」她大聲朝著本克的方向喊了一句。可是,本克卻像沒聽見一樣,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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