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6月15日,星期四 第七章

「我還是第一次來動物園呢,這地方可真大!」亨寧·基希霍夫一邊將發現的腳拿到眼前一邊說。

「二十七萬平方米!」桑德爾張開雙臂比劃著。「任何地方都有可能發現屍體!我已經叫人封鎖這塊地方了,要是哪個孩子在動物園裡發現了一個死人的腦袋,那場面可就不好收拾了。」

發現的這隻腳是從踝關節處斷裂的,腳上套著一隻「駱駝」牌褐色皮鞋,看上去非常破舊,腳底的鞋碼顯示是四十四。

「手和腳的斷面都不平整,不像是利器弄斷的。」基希霍夫仔細研究著眼前這隻腳,隨即抬起頭問道。「我可以看一下割草機嗎?」

「當然可以。」桑德爾博士環顧四周,只見遊客們如同血管中流淌的血液一般,正源源不斷地從各條道路湧進來。不多一會兒,動物園裡就會到處都是人——動物圈養苑旁、森林小徑上、燒烤攤、休息區、廁所里。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有可能再次發現屍體,桑德爾想到這裡,簡直不寒而慄。這時,他的手機傳出了悅耳的來電鈴聲。

「喂?」桑德爾接了電話,聽了一會兒。博登施泰因盯著他,只見他的臉色越來越凝重了。

「什麼事?」博登施泰因問。

「真他媽見鬼!」園長惡狠狠地罵了一句。「盤羊苑裡又有發現!我還是叫人清場吧!叫電視台的人也不要來了。」

十點三十分,又傳來消息,後來趕到的警犬在四五五號聯邦公路上方的草地里有了發現。博登施泰因和皮婭連忙趕往草地,只見現場已被圍觀的人群擠了個裡三層外三層,上百個警察正在草地里地毯式搜索著,隊長和警犬馴養員正在離停車場不遠的地方等著他們。

「發現了一具男屍和一輛自行車,就在前面,離停車場斜坡不到三米的地方。」隊長向他們報告最新的情況。

空氣中瀰漫著新割青草的清新味道,早晨,青色的天空萬里無雲。站在這片草地上,人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克龍貝格爾的城堡,還有遠方法蘭克福高樓大廈閃爍的輪廓。這真是個安詳而美好的六月早晨,然而,草地上發現的這具殘缺不全的屍體把一切美好都破壞了。博登施泰因戴上乳膠手套,朝屍體走去。只見屍體背面朝上趴在地上,一半身體掩在很深的草叢裡。上身是一件卡其色T恤,下身穿著一條拳擊短褲。不出所料,左臂從手關節處斷裂,左腿從膝蓋以下斷裂。然而,現場並沒有發現血跡。負責攝影的工作人員正從各個方向對屍體拍照,而物證部正在附近搜尋,希望能發現更多有用的線索。

「這樣看起來屍體已經完整了,應該不會有其他地方再發現屍體了。」基希霍夫對桑德爾說。這時的桑德爾表情有些獃滯,遠遠地站在一邊。

「那我太高興了!」桑德爾苦笑了一下。

「現在把屍體翻過來嗎?」物證部的一名工作人員問道。博登施泰因點了點頭,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直接面對一具屍體,做這種事情必須要有一顆強大的心臟才行。工作人員將屍體翻了過來,死者的臉部呈現出來。然而,六月的高溫加速了屍體的腐爛,上面爬滿了蟲子和螞蟻,面部特徵已經模糊得幾乎無法辨認。

「我的天哪!」園長轉頭哇的一聲吐了。在此之前,桑德爾表現出來的鎮定和從容著實讓博登施泰因感到欽佩,在今天這種突發情況下,桑德爾對於他的下屬、整個動物園乃至他自己都把控得恰到好處,如果他去上危機管理課,考試成績一定會是A。

「死者身上沒有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基希霍夫仔細檢查了死者身上的衣服後說,「對屍斑施以指壓尚有輕微程度的褪色,但是已經很少。」

「這說明什麼呢?」博登施泰因聞到空氣中微甜而噁心的腐爛味道,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說明死亡時間在三十六小時以內,但也不會太晚。」基希霍夫解釋道。

博登施泰因在心裡默默計算著死亡時間。

「那就是周二晚上某個時候。」博登施泰因算出來了。

「您還好嗎?」皮婭擔心地看著桑德爾問道。桑德爾深呼吸了一下,臉色蒼白。

「我認識這個人。」他用低沉的聲音說了一句,隨即疾步離開草地,穿過停車場。皮婭見此場景,趕緊跟了上去。桑德爾徑直朝前走著,完全不顧道路兩邊的車輛。正要橫穿馬路時,皮婭一把抓住了他,把他往後一拽。說時遲,那時快,一輛銀灰色的寶馬貼著桑德爾的身體呼嘯而去,車上的司機沖著桑德爾做了個惡狠狠的手勢。

「請您冷靜一下。」皮婭心有餘悸地說。桑德爾也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魯莽,深吸了一口氣。

「不好意思,我一般不會這樣的,可是今天我實在是太震驚了。」桑德爾稍稍平靜了一些。

「我可以理解。」皮婭點了點共。「死者是誰?」

「漢斯·烏爾里希·保利。我們去辦公室再詳細談吧!」桑德爾很快恢複了理智。

大規模的建築施工正在進行,桑德爾的辦公室被臨時設在一個集裝箱里。快到集裝箱時,一個約莫二十歲的小夥子踏著悠閑的步子迎面走來。他穿著綠色的褲子,腳上是一雙結實的工作鞋,上身穿著一件白T恤,和其他所有動物飼養員一樣。

「前面草地出什麼事了?」他問桑德爾,「我錯過什麼了嗎?」

桑德爾停下了腳步。

「你這時候來幹什麼?」他開口就斥責道。「上班時間是七點鐘,你才睡醒嗎!我們之前可是約定好了的,你在這裡沒有特殊待遇!」

小夥子露出懺悔的神色。

「對不起,園長,下次不會了。」

皮婭觀察著眼前的這個小夥子。他的五官十分漂亮,齊肩的褐色頭髮,不常見的綠色眼睛,還有讓所有女孩都為之羨慕的好皮膚。這時,桑德爾似乎突然意識到了皮婭的存在。

「這是盧卡斯·凡·登·貝格,我們的實習生。盧卡斯,這是……」桑德爾有些尷尬,他還不知道皮婭的名字。

「警察,皮婭·基希霍夫。」皮婭趕緊補充道。

「你好!」盧卡斯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

「那邊的草地上發現了一具屍體,是那個動物保護主義者保利。」桑德爾說。

小夥子臉上的笑容刷的一下消失了,他的表情看上去就好像突然被人在胃部打了一拳一樣。

「你說什麼?烏里·保利?」小夥子顯得無比震驚。

「就是他,一命嗚呼了。」園長似乎對死者有滿腔怨氣。「死了還鬧得我們雞犬不寧。」

「這……這……不可能吧?」盧卡斯一下子變得面無血色。「我前天還見過他啊!我以為……啊!真該死!」

桑德爾突然像被什麼擊中了似的呆立在原地,然後轉過身來。

「你說什麼?你前天跟他見過面?」他非常震驚。

「不可能,不可能……」盧卡斯沒有理會桑德爾的問話,而是恐慌地用手捧住了鼻子和嘴巴,不停地搖著頭,似乎無法相信這一事實。

「喂!我在問你話呢!」桑德爾粗暴地抓住盧卡斯的肩膀,近乎聲嘶力竭地吼道,「你在哪兒見到那個傢伙的?是不是在動物園裡?」

「不,我……唉,我不能告訴您,不然,您一定會去告訴我爸爸。」盧卡斯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強硬。「這份工作是不錯,但是,工資還是不夠我花的。」

桑德爾的手突然像被火燙了一般從盧卡斯肩上縮了回去。

「真沒想到,」他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你竟然還在那個……那個所謂的綠色酒館工作。你是不是每天晚上還在為那個危言聳聽的瘋子編程?難怪你每天早上都起不來!」

「爸爸不給我錢,這裡的工資簡直就是杯水車薪,你要我怎麼辦?!烏里都不反對我在你這裡工作……」盧卡斯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但是我反對你為他工作!」桑德爾突然爆發了,似乎之前幾個小時的不愉快終於在這一刻找到了出口,「你滿口答應,不再和他有任何來往!你把我當傻子騙嗎?!」

「我早就想跟你說了!」盧卡斯也不甘示弱,「可是每次我只要提到烏里,你總是暴跳如雷!」

「這傢伙已經讓我頭痛了,你現在還來責怪我?」桑德爾變得異常憤怒。

皮婭站在兩個男人旁邊,看著他們吵得不可開交。身旁過往的遊客不時投來好奇的目光。

「好了,別吵了!」皮婭終於插進一句話,「有什麼事情進辦公室談吧!影響多不好!」

三人走進辦公室,皮婭隨手把門關上了。「讓我來跟他談談吧!」皮婭對怒氣未消的園長說。桑德爾打量了她一番,嘆了口氣,點了點頭表示默許。盧卡斯早已在辦公桌前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了,皮婭也找了把椅子坐了下來。

「也許是你們弄錯了,」小夥子喃喃自語著,用充滿不安的眼神看著皮婭,「死的根本就不是烏里。」

「你是怎麼認識保利先生的呢?」皮婭並不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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