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單位-1

「五一」節到了,單位給大家拉了一車梨分分。分梨時,辦公樓門前設了個磅秤,雜草弄了一地。男老何跟男小林將分得的一筐梨抬到辦公室,大家開始找盛梨的傢伙。有翻抽屜找網兜的,有找破紙袋的,有占字紙簍的,女小彭乾脆佔住了盛梨的的草筐,說到家還可以盛蜂窩煤。接著大家又派小林去借桿秤和秤盤,回來進行第二次分配。女老喬這天去醫院看醫生(據女小彭講是子宮出了毛病,大家不好問候她),回來得晚些。進門見大家占完字紙簍和草筐等,心上有些不高興,便徑直去翻梨筐。揭開蓋子一看,便大聲急呼:

「咦,你們怎麼弄了筐爛的!」

大家停止找傢伙,都探過腦袋來看梨。果然,梨是爛的。有的爛了三分之一,有的爛了三分之二,最好的也有銅錢大一樣的瘡斑。大家開始埋怨老何和小林,大家信任你們讓你們去分梨,你們怎麼弄回來一筐爛的?副處長老孫支使老何:

「老何,到別的辦公室看看,看看人家的梨怎麼樣!」

老何一邊跟大家解釋分梨情況,說總務處規定分梨不準挑揀,挨上哪筐是哪筐,一邊跑到外辦公室去看。看了一陣回來,鬆了一口氣說:

「別的辦公室也是爛的。一處是爛的,二處是爛的,七處也是爛的!」

大家又開始埋怨單位:「好不容易過『五一』節,拉了一車梨,誰知全是爛的!」

小林這時借回來桿秤,準備分梨。大家說:

「別稱了別稱了,反正是爛梨,扒堆兒算了!」

小林放下秤,開始扒堆。扒完堆兒,持著手上的爛醬,讓大家挑梨。這次分梨不像往常,往常個兒大個兒小,有個挑頭,現在大的大爛,小的小爛,大家都不挑了,哪堆離誰的辦公桌近,哪堆就是誰的。大家得了梨,都開始趕緊用刀子剜梨,撿最爛的剜剜吃。全辦公室一片吃梨聲,不像往常捨不得吃。全屋就老何不剜,像往常吃好梨一樣洗洗吃。大家說:

「老何,算了,爛的地方不能吃,得癌!」

老何也不好意思,說:「爛的地方也能吃,蘋果醬都是爛蘋果做的!」

大家知道老何家庭負擔重,工資不高,老婆的爺爺奶奶都在他家住著,不再說他,讓他吃。

吃著梨,女老喬出去轉了一圈。回來,告訴大家一個消息,說梨之所以是爛梨,是因為拉梨的卡車在路上壞了(這車梨從張家口拉來),一壞兩天,爛了梨。壞車的原因,是因為上次單位分房,司機班班長男老雕想要一個三居大間,單位分給他一個三居小間。大家將怒氣又對準了老雕:

「這老雕太不像話,因為個人恩怨,讓大家吃爛梨!」

到了下午,班車快開了,大家都在用舊報紙收拾爛梨,這時又得到一個消息,說車上也有幾筐不爛的梨,總務處將它們留下,下班之前分給了幾個局領導。大家已息下的怒氣又升起:

「娘的,拉了一車爛梨不說,讓大家吃爛梨,他們吃好梨!」

副處長老孫說:「班車快開了,大家不要聽信謠言,一車梨,要爛都會爛,水果傳染,這是普通常識,他們怎麼會有好梨分?」

話音沒落,單位的公務員小於提了一網兜好梨進來,說是分給男老張的。今天老張沒來上班,讓找人給他送到家——老張原是這辦公室的處長,最近剛剛提升副局長。大家又對老孫說:

「看看,看看,領導可不分了好梨!老張剛提副局長,就分了好梨!」

老孫不再說話,低頭整理自己的爛梨,最後又說:

「別議論了,看誰家離老張近,把梨給他捎回去!」

這辦公室女小彭跟老張住一個宿舍樓,一個五門,一個六門,她捎最合適。但女老喬還記著女小彭占草筐的事,這時說了一句:

「小彭,你提著爛梨,給人家捎好梨,這事可是孫子乾的!」

女小彭原來就跟老張不對勁兒,老張在這辦公室當處長時,為寫一份材料,說過她「思路混亂」,相互拍過桌子;現在老張雖然升了副局長,但女小彭這人腦子容易發熱,發熱以後不計後果,這時被女老喬一說(她與女老喬也不大對付),一邊瞪了女老喬一眼,一邊將已經提起的梨扔到牆角:

「是孫子不是孫子,不在捎梨不捎梨!」

大家提著爛梨都走了,留下一兜好梨在辦公室。老孫最後一個走,鎖辦公室。

他平日也與老張有些面和心不和,看著牆角那兜好梨,沒有說話,「吧噔」一聲將門鎖上了。

第二天八點,副局長老張準時到了辦公室。老張雖然提了副局長,但桌子暫時還沒搬,留在處里。本來按規定他現在上班可以車接了,但他仍騎著自行車。家住崇文區,上班在朝陽區,路上得一個多小時。老張長了個豬脖子,多肉,騎一路車,脖子汗涔涔的。但他轉動著脖子說:

「也不見得多累!」

或者說:

「騎車鍛煉身體!」

老張進了門,一眼發現辦公桌桌腿下蹲了一兜梨,高興地說:

「噢,不錯,分梨了,梨不錯嘛!」

這時大家都已陸續進來,紛紛說:

「老張,快別說梨,大家分的全是爛梨,就你們幾個局長是好梨!」

女老喬說:「那梨提回家只能熬梨水兒!」

老張吃了一驚:「噢,是這樣?這樣做多不合適!」

接著將那兜好梨提上辦公桌:「吃梨吃梨!我家老婆單位上也分梨,這梨就不提回家了!」

大家便上去吃老張的梨,一邊吃一邊又說起昨天的事。副處長老孫沒去吃梨,在那裡抽煙,說清早不宜吃涼東西,弄不好怕拉肚子。女小彭也沒吃,將羊皮女式包重重地摔在桌子上,一個人咕嘟著嘴在生氣。她清早坐班車聽到這樣一個信息,有人將她昨天不給老張帶梨的情況作了宣傳,成了今天早上一個小新聞。這事遲早會傳到老張耳朵里。傳到老張耳朵里女小彭倒不怕,只是恨辦公室又出了內奸,出賣同志。她懷疑這事是女老喬或副處長老孫乾的。

吃完梨,小林收拾梨皮,老孫敲敲杯子,說要傳達中央文件。接著從「各省市自治區,各大軍區」念起來。他念完一頁,傳給老何;老何念完一頁,傳給老喬;女老喬念完一頁,傳給小林……傳達文件分著念,是老張在這當處長時發明的主意。

因以前老張念文件時,大家剪指甲的剪指甲,打毛衣的打毛衣,老張很生氣,最後想出這個辦法,讓大家集中精力。後來老張仍嫌不過癮,又說念文件可以不用普通話,用家鄉口音念,大家天南地北湊到一起工作,用各地口音念文件,倒也別有一番情趣。老張現在升任副局長,已經不算這辦公室的人,可以不念文件,於是捂著保溫杯在那裡聽。

文件傳達到三分之二,來了兩個總務處的人,說老張的局長辦公室已經收拾好,來幫老張搬桌子。老張問:

「不是說下禮拜搬嗎?」

兩個總務處的說:「已經收拾好了,局長說還是請老張搬下去,有事情好商量。」

老張說:「好,好,現在正傳達文件,等文件傳達完。」

兩個總務處的就在門口站著,等傳達文件。

文件終於念完,大家都站起來幫老張搬桌子,紛紛說:

「老張陞官,也不請客!」

老張笑著說:「不是請大家吃梨了嘛!」

大家說:「吃梨不算,吃梨不算,得去芙蓉賓館!」

說著,搬桌子的搬桌子,搬紙筐的搬紙筐,搬抽屜的搬抽屜,一團忙亂。全屋就女小彭仍咕嘟著嘴在那裡生氣,不幫老張搬。剛才輪到她念文件,她說「嘴爛了」,推了過去。她還在生今天早上的氣。

大家把老張送到二樓,發現原來抬下去的桌子已經作廢了,因為老張的新屋子已經和其它局長副局長一樣,換成了大桌子,上面覆蓋著整塊的玻璃板,乾乾淨淨的玻璃板上,蹲著一個程式控制電話。屋裡還有幾盆花樹,兩個單人沙發。一個長大沙發,都鋪著新沙發巾。乾淨的屋子,有原來整個處的辦公室那麼大。

「老張鳥槍換炮了!」

老張笑著說:「以後得一個人呆著了,其實不如跟大家呆在一起有氣氛!」

總務處的兩個人請示老張:「老張,這舊桌子沒用了,我們入庫吧!」

老張讓給他們一人一支煙:「辛苦辛苦,入庫入庫。」

接著又給大家一人讓了一支煙。

大家抽著煙回到原來的辦公室,發現老張桌子搬走,剩下一塊空嘴似的空地。

灰塵鋪出一個桌印子。小林就去打掃。這時大家才發現,老張真的升了副局長,留下一塊空地。接著又想這空地該由誰填補呢?大家自然想到老孫,又開老孫的玩笑。

「老孫,老張一走,你的桌子該搬到這裡了。」

老孫抽著煙謙虛:「哪裡哪裡!」

女老喬是個老同志,平時頗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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