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人世間 第二十八章 鴛鴦

命火本身並不會跳出去燒人,它是巫者的力量來源,命火越旺盛,喚出的巫蠱之力也就越強烈,現在整整一座山脈都變成了樂羊甜的命火,本來就已經充斥天地間的巫唱陡然再度增大了千倍萬倍。

無數巫蠱禁制同時爆發!

嘎嘎的悶響激蕩,地面上綻裂開無數巨大的裂縫,毫無規律的向著四下里蔓延而過,所到之處陰兵盡數陷落。

紅色的烏雲籠罩天際,雷聲卻又尖又細像極了嬰兒痛苦的啼哭,隨即血雨滂沱,被血雨激濺到的陰兵無一例外的發出了聲凄厲的慘叫,在掙扎中變成了粘稠的膿血。

千億根黑色長藤匯聚成洪流,在陰兵陣中奔騰肆虐,一片片的陰兵被毫不留情的掃蕩。

長著人臉的蜥蜴、頂著長角的毒蛇、鋪著羽毛的巨蜂、會發出哭聲的蟾蜍……無數溫樂陽從未見到過的怪獸鋪天蓋地,在亢奮中盡情的吞噬著敵人……

地裂、血雨、藤流和萬獸……不知道多少種巫蠱神通,陰兵大軍攪在一起,陰兵無邊,巫蠱無邊!一片又一片的陰兵被毫不留情的剿殺,和溫樂陽曾經見過的青苗高手施巫,樂羊甜的這些手段並沒有特別的神奇之處,但是威力上卻天差地遠,如果前者是瓢潑大雨,那現在樂羊甜喚來的巫蠱就是足以滅世的流星火雨!

樂羊甜此刻驅動蟒山毅然出手,不是為了救護溫樂陽,而是趁著溫樂陽吸引敵人的機會大肆屠戮,陰兵一下子被鋪天蓋地的種種巫蠱打得大亂,像倒下的麥子一樣被層層收割,溫樂陽身上的壓力大減,大佛珠中的生氣陽力在他身體中迅速佔據了上風。

同時他硬高舉的雙手也傳來一陣震動,小掌門劉正很明顯的長吁了一口大氣,溫樂陽這才明白,劉正一直在裝暈,就那麼直挺挺的任由自己舉著,要不是身體里斷骨剜心的巨痛讓溫樂陽不能稍動,他還真恨不得一把把劉正扔進前面陰兵與巫蠱搏殺的戰場里去。

劉正知道溫樂陽感覺到自己了,艱難的側過臉,對著溫樂陽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也實在動不了了,你再堅持堅持,下次換我舉你!」一邊說著,一邊費力的伸出手想把胸口上的我服了藏起來,但是無論如何那兩條胳膊也抬不起來兩寸。

劉正在山水破牆、巫蠱天地成形前已經受了重傷,剛才在佞蛟口下為了救人,又透支了自己所有的道家真元,現在全身上下都麻木綿軟,提不起一點力氣,比溫樂陽強點的就是他現在還能說話,而且沒有那麼疼。

溫樂陽身體里的陰戾擋不住佛珠的力量,被佛珠中的生氣像摧枯拉朽一般迅速的擊散擊潰,沒有了勢均力敵的糾纏過程,生死毒也沒辦法繼續去吞噬和同化它們。

無論是陰氣還是陽力,都不能直接被生死毒吞噬,只有陰陽力量相當,彼此糾纏到即將同歸於盡前的瞬間,生死毒才能同化它們。

剛才那種膨脹得無法承受、隨時都會爆裂開來的感覺總算停止了,但是此刻已經變得比原來不知道強大多少倍的生死毒潮,也開始漸漸地聚攏,正努力的想要重新匯聚成洪流,生死毒只要稍稍一動,溫樂陽就感覺彷彿又一架鋼鐵的巨輪重重的碾過了自己的骨骼血肉,疼痛不僅沒有減輕,反而更加厚重了。

劉正偷不到盡在咫尺的蟲子,心裡無比的泄氣,又把注意力轉回到面前的戰場,在凝神觀看了片刻之後,剛剛恢複了一些的臉色,又蒼白了起來!

陰兵在最初的慌亂之後,紛紛轉頭,在連天的鏗鏘號角中,以同樣凜冽決絕的氣勢,毫不猶豫的沖向了身後的巫蠱禁制!沒過多長時間,各種巫蠱之力向前推進的速度就慢了下來,就像一隻來自洪荒的勇猛巨獸一頭扎進了濃稠的泥漿沼澤,即便巨獸的氣勢再凌厲、力量再恐怖,在最初的衝勁過後,也被迫放緩了腳步!

陰兵與巫蠱,兩股足以肆虐人間的力量,在驚天動地的決戰中,時間已經變得毫無意義,每一刻都是一個紀元,而一個紀元又彷彿變得還不如彈指一瞬,誰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陰兵怒潮的盡頭終於出現在溫樂陽的靈識範圍之內,雖然依舊是慘白的一大片,但是總好過原來那樣無邊無際。

樂羊甜身後的那座燃燒的蟒山,現在也幾乎看不見火苗了,只剩下一層焦黑和裊裊婷婷的青煙,看上去又荒敗又無力,同樣那些巫蠱神通現在也泄了力,變得有些綿軟無力:血雲早就散了,黑藤殘斷鋪滿了戰場……

小掌門劉正滿臉擔心的看了一眼樂羊甜:「能……能贏吧?」

樂羊甜傲然一笑:「總要留些力氣來對付三味老道,殺盡陰兵之後天地縮小,我不信他還能逃出……」他的話還沒說完,突然慘叫了一聲!

在他的右邊胸膛,一朵血花毫無徵兆的倏然盛開,旋即長出了一隻手,一隻短粗、有力、筋骨分明、染滿血污的手。

血手緩緩的縮了回去,只在樂羊甜的胸口留下了一個模糊的大洞,森白的骨茬擋不住如泉噴涌的鮮血!

粗壯結實的三味老道,從樂羊甜的身後轉了出來,隨手在衣襟上抹掉血跡,臉上依舊是平時那副不怒自威正義凜然的神氣,好像剛剛被偷襲的是他。

樂羊甜的目光里,卻並沒有太多的驚疑,反而突兀的哈哈大笑了起來,彷彿完成了畢生的心愿似的,笑容痛苦而抽搐,笑聲卻豪邁和解脫,本來堪堪熄滅的蟒山大火在他狂放的笑聲里,呼的一聲再度竄動起燎天的怒焰!戰場中的巫蠱神通也在乍起的巫唱聲中,重新恢複了無盡的戾氣,已經強弩之末的陰兵在不甘的慘號中被迅速滌盪乾淨。

三味老道地臉上閃過了一絲疑惑,皺眉看著樂羊甜:「何必呢,你也知道我躲開了你的心臟要害,現在收力療傷,還能留下一條命的,陰兵被你殺光了又如何?我受不到一點傷的。」

依舊是一嘴流利的京口片子,但是因為聲嘶力竭,早就沒有了平時的輕佻與洒脫,變得有些沉甸甸的怨毒:「你和畫城鬥了這麼多年,應該聽說過鴛鴦蠱吧!」

三味老道有些苦惱地搖搖頭:「你們畫城的手段,神鬼莫測,再斗一萬年我也猜不透,鴛鴦蠱是什麼?」

樂羊甜繼續裂嘴笑著:「鴛鴦同命,誰讓我受傷,誰就中了我的鴛鴦蠱。」

三味老道饒有興趣的挑起眉頭:「然後呢?」

「中蠱之後,我再受什麼樣的傷,同樣的外力也會加之在你身上!」說著,樂羊甜伸出右手,在自己的左臂上狠狠一撕,硬生生的扯下了一塊連皮的血肉,立刻血入泉涌!

同時三味老道的右臂上的袖子也啪的一聲破碎了,五道撓痕詭異的出現在他的胳膊上,不過眨眼間就痊癒了,沒留下一絲傷痕。

施展鴛鴦蠱的人受傷,中蠱的人也會受到同樣的傷害,不過三味老道的皮肉比著樂羊甜結實多了,樂羊甜那邊鮮血淋漓,三味老道不過泛起幾道抓痕,而且瞬間痊癒。

三味老道的表情更納悶了:「就這樣?」

樂羊甜費力的點點頭,不知何時開始,他的嘴裡已經一口一口湧出鮮血,沾滿了他的下頜、衣襟和地面。

漫天鬼哭狼嚎與陰風厲嘯在此刻遽然一斂而空,突如其來的安靜,卻比萬馬奔騰的嘶吼更加催人心魄!

無邊無際的陰兵大軍蕩然無存,漫天巫蠱神通也同時消失,蟒山大火,在最後的猙獰之後,終於熄滅了。

三味老道似乎有些痛苦的皺起了眉頭:「我傷你之後,才會中蠱?」

樂羊甜費力地喘息了幾口,才勉強著繼續開口:「你讓我受傷之後,才會中蠱,以後才會和我同命同傷,即便你剛才殺了我,你也照樣會中蠱。」

三味老道突然笑了:「難道你剛才說什麼還有餘力,殺盡陰兵之後再來殺我,是成心誘我來傷你?」

樂羊甜的表情猙獰痛苦,每一個字都在鮮血的浸透里,沾染了巫者的戾氣:「你直接出手,或者借你請來的陰兵,又或者用其他的飛劍法術來傷我,都是一樣的,只要在這幅天地里,無論是誰、用什麼手段傷我,傷我之後都會被種下鴛鴦蠱,我不過希望你能出來,看看你的表情能讓我死的痛快!」

三味老道居然很理解的點點頭,然後輕輕嘆了口氣,才繼續問道:「我還是不明白,這個鴛鴦蠱,對我有用嗎?」

鴛鴦蠱,只有在樂羊甜被三味傷到後才開始發動,也就是說樂羊甜胸口那一下是白挨的。

而且這個巫蠱,只是把傷人的外力傳遞,不是同傷,更不是同死,如果樂羊甜挨上一刀子,同樣三味老道也會挨上一刀子,但是一樣的刀子一樣的力量,能把體質只是普通人的樂羊甜捅個透明窟窿出來,放在三味老道身上,最多也就把衣服劃個小口。

三味的身體如果是一塊鋼錠的話,樂羊甜最多只能算是個雞蛋,一塊石頭能把雞蛋砸的粉碎,但是根本傷不到鋼錠一絲一毫。

三味老道得不到樂羊甜的回答,笑聲里略略帶出了幾分不踏實:「你是想讓我以後保著你,等你死後再護著你的屍體?嘿,麻煩!」只要樂羊甜不受傷,三味老道就不會被同樣的力道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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