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青鳥——晶子 第一章

「你是誰?」

這是軍平拍打著她的雙頰才終於張開眼睛的這名美女,醒來後的第一句話。沒有馬上想起自己做過的事,似乎剛由幸福的美夢醒來一般,微笑浮現在她淡紅的唇邊。

軍平報幕似地大聲念出自己的名字,今年二十六歲,居住於距此約一小時的小公寓里。頭髮稀薄,呆蠢的眼鏡背後有對圓而丑的大眼睛,對方一看就知他不是美男子,所以這一點不必多言,大學時代空手道比賽時使對方受了一生無法復原的傷,因此抱持自己若過著幸福生活,就對不起那名受傷者的想法,斷途就職機會,至今無固定職業;賦閑度日的事,也就是外表不可見、柔弱的一面也沒說出口。

「偶然經過你家門前,這隻……」

軍平指著蜷縮在角落,好像自己責任已完成艘心定氣閑搖晃尾巴的它。因為它的嗚呼聲異於尋常,引得軍平從正門旁的窗戶窺探屋裡。由窗帘的隙縫可看到血跡斑駁的手腕垂在沙發邊。隨著它的領路,軍平由後門進入這間房子。

「這麼說來,是狗救了我的命啰!」

「…………」

「有什麼不對勁?」

「……它果真是只狗?」

不知是否覺得軍平這種相當認真的表情很滑稽,這個女人開朗地笑了,可是立即因為注意到軍平為救急而撕破白襯衫綁緊自己受傷的手腕,而悶悶不樂了。

「沒問題的。血已經止了,而且又不是什麼嚴重的傷,再敷藥就……」

這個女人起身後,正欲拉直和服的裙角時,察覺足下布襪子上的別扣已鬆掉了。她似乎想扣緊,但部又笨手笨腳的扣不好,終於她以微微焦躁的手指脫掉布襪後,丟往絨緞地毯的角落。在年輕男子面前一腳著襪,一腳赤足是不雅的,但此刻由她藍色衣擺下露出的一隻赤足,部宛若套上另一層絹絲般雪白,不雅的舉止反而形成與她的年齡不符的美感。

披散的髮絲遮掩住半邊臉龐,她正出神地凝望著臨近這房子的夕暮。她的細眉比她的圓月般眼睛更叫人喜愛。

「我並不是真的想尋死。如果確有一死了之的打算,就不會有失血,僅只昏迷的情形出現了。」

她低語。而後一直沉默地仰望站著的軍平。

「你還沒問我為何自殺呢!」

「如果你想說,我就問。」

「……不想說出口呢!討厭再讓別人知道比自殺更羞恥的事。這半年來我的處境沒有告訴任何人,反正跟左鄰右舍也沒來往,也沒有特別親近的親友。」

「……說出來比身體流血更舒暢吧!」她臉上與圓月般眼睛不相稱的剛毅視線突然轉弱並柔和下來。

「你肚子餓了吧?」她唐突問道。似乎是聽到軍平肚子的咕咕呼聲了,軍平馬上臉紅了。

「我來準備晚餐。」

「不忙……」

「希望能邊進晚餐,邊聽我說故事。真是不可思議啊!你只不過是路過此地的陌生人,但我卻想盡情傾吐所有的事情給你聽。別擔心,裡面有中午剛買的肉。終究我是不打算死的。真正下定決心輕生的人,是不會中午時分還到超級市場買肉、買食物。」

好像自言自語般結束這一段話後,她點亮屋裡的燈,走出客廳,很快地拿來一件男人穿的襯衫。

「這是抱歉。害你撕破襯衫……這件是我丈夫的,只剩這種古老的樣式。款式新穎的已經在他離家時統統帶走了,所以……請你換上這一件吧!」

留下軍平一人時,他快速換好衣服,中等身材的軍平穿起來很合身,只有大學時空手道鍛鏈出來的粗實臂膀部分顯得窄緊了些。十五分鐘之後,已經備妥烤肉串,回到客廳的她立即注意到這一點,「明天我再去買尺寸較大的。」她勉強顯得局促不安、客氣的軍平說出住處。

「別客氣,請盡量吃。這是答謝你救命之恩的薄禮。」

「多少錢?這些肉……」軍平手中夾著肉的筷子停在半空中間道。

「一百公克三百二十圓。為什麼問?便宜的肉不合你胃口?」

「不是的……你的生命也是一百公克三百二十圓?」

「…………」

「沒這麼便宜吧!生命這東西。」

聽到軍平突然含帶怒氣的聲音,她顯得有些張皇失措了,但好像立即領悟軍平話中話似地,勉強露出笑容。

「可是,我的生命偶爾是便宜的呢!三十分鐘之前,比這些牛肉更廉價呢!」

「但是……」

好像要阻擋軍平將說的話一般,她緩緩搖頭,以姊姊望著弟弟的眼神凝視軍平不悅的臉好一會兒。

「好體貼呀!」

悄聲低語這一句話後,突然嗓門放大。彷彿模仿剛才軍平的表現,一口氣說出:「我叫織原晶子,三十一歲,五年前嫁給織原一郎,一年前,丈夫棄我而去。說得更明白,是我的先生織原一郎與山下由美子私奔了。目前我在神田的餐館,依靠做女侍維持獨身的生活。」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後,突然移開視線細聲吐露「山下由美子是我的妹妹」這句話。

一小時之後,當窗外小庭院已夜色籠罩,鍋底不留殘渣時,軍平已由她的口中得知他們夫婦間的事情了。

因戀愛而結婚過著幸福日子的織原夫婦,婚姻生活開始蒙上陰影,始於兩年前先生一郎就職的金屬製品公司因經濟不景氣而倒閉時。開朗快樂的標準老公隨著公司倒閉,人也變得憂鬱,不想找工作,終日遊手好閒,沉迷於賭博,賭自行車,儲蓄很快花盡,家中貸款卻仍有一半未償清。

看不過去的晶子開始到位於神田的一流餐聽旅館「鈴亭」擔任女侍,沒想到這卻反成了夫婦間無法重圓的決定性鴻溝。晶子輪值夜班不在家之際,在電影製片廠工作,小晶子兩歲的妹妹由美子時常來訪,漸漸與一郎過從甚密。在軍平也知曉其名的電影製片廠工作的妹妹,個性豪放不同於其姊,以前就會被姊姊撞見對姊夫狀甚親熱。發現丈夫與妹妹花用自己所賺的錢到新宿的旅館幽會的晶子,非常憤怒地盤詰丈夫。丈夫親口說出不再與由美子見面,而由美子也承諾不再到姊姊家裡,但兩人似乎仍背著晶子暗中往來。

去年秋末,結束連續兩天值夜的晶子,大清早回到家時,桌上放著內容只有簡單一句:「我決定與由美子遠離此地至他處生活。」的信紙。丈夫只帶走一些款式較新的隨身衣物,與妹妹相偕私奔了。

晶子受困於無從尋覓他們的處境中,一個月後,正是歲末時候,丈夫寄來了一封信。裡面是已蓋上他私章的離婚證書,附言只有短短几句:「蓋上兩人的章之後,拿到區公所辦理。我已決定與由美子結婚,所以希望你忘了過去吧!」這就是相處四年的丈夫要離棄妻子僅有的幾句話。

妹妹由美子有個未婚夫,名為夏木明雄。同屬被背叛的立場,晶子於丈夫失蹤後立即找夏木商量,看到信封的夏木認為:「他們兩人必定到金澤去了」,理由是郵戳上蓋的是金澤郵局的印,而且由美子會提及,如果要終生定居的話,就屬金澤最合宜了。於是,夏木立即長期休假前往金澤,租下一間窄小的房間,探查市內的公寓,尋找他們兩人的足跡;晶子也每逢休假日,必定前往金澤伴他一道尋找。

終於在二月初,於市內某一角落的公寓里發現丈夫和妹妹的愛巢呂陽子接獲夏木的通知,急忙趕到金澤與夏木一起去探訪那間公寓。看情形妹妹在酒吧工作,丈夫仍如往昔一般沒工作遊手好閒混日子,恰如見不得陽光的人一樣過著頹廢的生活。四人齊聚談判,卻仍無法解決,晶子抱著再次談判的打算,返回旅館,但當天晚上,丈夫又攜著妹妹退掉公寓二度逃跑了。事情沒有這麼單純,當晚之後,夏木從此行蹤不明。既沒返回金澤的租賃處,也沒回東京。由丈夫與妹妹居住公寓的管理人那裡得知他們兩人似乎搬往新瀉了。

晶子很想去新瀉查訪他們行躁,但卻不知該到哪裡,如何去尋找,手足無措的情況下,只好返回東京,到夏木工作的製片廠打聽是否有消息。卻在那裡聽到令晶子十分意外的事。製片廠的人說明擔任經理一職的夏木挪用公款一千萬圓,正月初即不知去向,因為此家製片廠乃不合法經營,怕暴露招惹麻煩而不敢報警處置。並且反過來請求晶子若夏木打電話與她聯絡的話,一定要儘快知會他們。此後至今已將近半年時光,沒有接獲他們三人中任何一個的音訊,而晶子則獨居繼續做女侍,一面繳納這個家庭的貸款。

「這麼說來,夏木那傢伙一月時前往金澤,並非為找尋你妹妹,目的在於逃離東京啰?」

聽完晶子一長串的敘述後,軍平提出疑問。

「我不清楚。我相信他向公司請假的說法,而且看不出他逃亡的跡象……不過,他比我更拚命追查他們兩人行蹤卻是事實。」

軍平老覺得夏木盜取公款一千萬的事,和織原兩人私奔的事件必有關連,但他沒有說出這個疑惑。

「我會幾次想忘記昔日的一切,提出離婚申請書,搬離原住處遠離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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