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眾僅一人——宵子 第四章

兩天後,軍平陪伴宵子參加在郊外教堂舉行的蘭子的葬禮。宵子因為沒有適合參加喪禮的衣服而猶豫不決,軍平對難得如此膽怯的宵子說:「內心的傷痛並非以衣服顏色來判斷的。如果經紀人敢派你的不是,我一定為你挺身而出!」軍平少有如此烈性的時候。

果然,經紀人一看到宵子的紅色T恤後。「你,你,總該懂點禮儀吧!」

他正欲將宵子拉出觀禮者行列時,軍平馬上跨出一大步,「我是她的保鏢!」

只是如此揚言而已,經紀人就臉色發白,逃往人群中了。此刻,森林裡的這座小教堂,正被影迷、湊熱鬧的群來擠得水泄不通。

在棺木上灑著白薔薇,宵子大粒大粒的淚水滴滴滑落。蘭子雙手合十置於胸口的手指已冰冷地融於死亡的黑暗之中,但著上艷紅唇膏,深埋於花朵里的臉龐,仍浮現似乎在夢裡逐香般寧靜祥和的微笑。

到了大門石牆邊,終於無法控制自己的宵子,投身軍平懷裡潸然淚下。正當軍平不知所措時,正好阿康走了過來。宵子放開軍平,立刻投到阿康寬闊的胸懷,哭得更大聲了。阿康很沉著地拍著宵子盾膀安慰她。

等待著宵子停止哭泣。

「思,發生事件當晚,蘭子在舞台上應該戴著戒指的,但如今那枚戒指行蹤何處?此刻棺木中,她的手指上沒有戒指啊!」

「啊!那個嘛!——應該是她的遺族取下保管了吧!……那枚鑽戒確有將近一千萬圓的價值吧!」

「思!在後台時,她還直擔心鑽石脫落呢!……」

「是呀!那粒鑽石就掉落在屍體身側。是那個名為安田的年輕導演撿到的。」

很湊巧,安田此時正要爬上這階梯。

雙排鈕扣的禮服緊緊包裹著細瘦身材的安田,似乎認出這三個人了,但郊連聲招呼也不打,頭低得如埋進長發般消失在教堂之中。

「安田仍是很可疑的呢!」

阿康離去後,軍平告訴以T恤袖口擦拭淚臉的宵子。

「可是,安田他有不在場證明。」

「捏造的方法多的是,我有一個解不開的疑惑。」

「什麼?」

「就是置於舞台中央的門扉。碎片掉在觀眾席上,這一點搞不懂。」

話還沒說完,軍平突然「啊!」地大叫一聲。

「怎麼了嘛!」

「北原——暖!你看那棵樹。」

軍平手指向人群背後一棵高聳的樅木。樹榦背後有個穿著雨衣的男人身影。那男子以衣襟隱藏著臉部,一邊偷偷瞄望教堂入口。

正當軍平拉著宵子走近時,北原正好轉身,循著林中間道,往車站的方向走去。在其後跟蹤的兩人,在北原於售票口購買往洗谷的火車票時叫住他。

循聲回頭的北原,似乎以為軍平是刑警。正當他欲逃跑時,軍平早已牢牢捉住北原的手腕。

「我們並非警方人員,只是……」宵子和軍平兩人輪流解釋,終於使北原安心了。

「知道了,如果你們不向警方透露的話,我就說出寅情。」

他怯懦地低下因久待監獄而過於蒼白的臉。三人走進飲茶館,北原對於軍平兩人幾乎完全知道蘭子與自己的關係而驚異萬分。終於,他眼中浮現淚光:

「蘭子是個好人,真的是個好人。」

「蘭子對我沒有絲毫的愛戀。二十五年前的事件,也是我單戀的結果。她毋須負責。縱使如此,這二十五年來,她一直維持每半年必來會面一次的習慣。即使雜務再多也不變……此次我出獄最高興的莫過於蘭子。就在十天前,還送來那齣戲的入場券。並告訴我是為祝賀我刑滿出獄而演的舞台劇,務必要去……那天晚上的蘭子真是美麗。比往昔漂亮幾十倍……但是在欣賞她的美麗時,我突然飯悟到,我與她已是毫無關係的陌生人了,她的美麗,永遠是可望不可及的,有此感受,故而中途就離席,二十五年的牢獄生涯,使我對她的感覺也變了……所以,殺她的人絕不是我。我也一樣憎怨殺死她的人!」

「那麼,為什麼你要躲避警察?」

「如果警方知道命案當時我也在場,必然不會放過我吧,我因朋友的介紹才獲得工作,縱使是受寃枉牽連進此案,也會給這位朋友增添不必要的麻煩。」

「你應該直到劇終才走的。」宵子插嘴,「蘭子只為一個人演出那場戲。只為讓你一個人欣賞才站上舞台,對蘭子而言,觀眾唯獨你一人罷了。」

北原以手腕擦拭為這番話而流下的淚。他的頭髮已開始摻雜白髮,但他的外形,宛若未經歷二十五年監獄歲月般,殘留著年輕人的氣息。二十五年前,為了一個女人而犯下殺人罪的年輕人就在眼前。軍平心想:他的眼淚表明了他話里的真實性。

當天兩人搭乘晚北原一班次的車返回東京。

暮色漸濃,軍平仍不想回到住處,故而邀宵子到火車站旁的名曲飲茶館坐坐。

「可是,你身上有錢嗎?」被她這麼一說,掏盡口袋,只剩兩枚硬幣。

「所以我說嘛!你先進去等,大約一小時之後,我就賺錢回來。」

不等軍平答話,宵子已經往火車站方向跑去了。

這是家很特殊的店。牆壁上滿是唱片,別無其它裝飾,裡面那台巨大的立體音響壓迫著店裡的氣氛。軍平選擇音響旁靠窗的老位子坐下。餐桌上以黃色菖浦為擺飾。鋼琴樂曲輕緩流動,震顫著花瓣。那是蕭邦的「別離之曲」。聆聽旋律優美的別離之曲,軍平憶起自從盛夏的那一天之後,末再相見的宮川祥子。沉緬回憶了一會兒,軍平就緊鎖起眉頭了。原來是樂曲中出現雜音,軍平對於雜音十分敏感,他起身察看唱盤。

運轉的唱片上有著肉眼可見的嚴重裂痕。真糟糕啊!軍平心想,突然,一股靈感湧現,他「啊!」地大叫一聲。女侍吃驚轉臉回望。為了要掩飾失態,軍平若無其事間到席位,緊據窗邊,一邊眺望夜景,環抱雙臂,一邊沉思。

大約一小時牛之後,宵子無恙歸來,一副無所謂的表情坐下後,拍拍牛仔褲的口袋:

「賺到了!隨便你點什麼都沒問題。」

軍平表示什麼都不需要,宵子為自己點了三明洽、咖哩飯和沙拉。當咖哩飯端上桌時,宵子彷彿終於發覺軍平神情有異。

「怎麼了?」

「我懂了!——安田為何要射殺蘭子的理由。」宵子咬著湯匙楞了一下。

「真的?你說謊!」

「不,我能解釋一切。」

「安田有不在場的證明。」

「蘭子被殺時間並非那個謎樣男子發射子彈的當兒。那個只見身影的男人與此事件毫無關聯。」

「那麼,為何那傢伙不出來說明?如果他是無辜的話……」

「因為他已了解自己被警方列入嫌疑犯里,難以解釋澄清的。我認為扮演影子的人可能是蘭子昔日的五位婚約者之一,安田也如此認為。——而且安田是那齣戲的編劇兼導演,在戲劇上演前已先得知整齣戲的情節、燈光位置,他是唯一能掌握這些優勢訂下完美的殺人計畫者。」

「如果置蘭子於死地的子彈不是發射自只見身影的男人手握的槍,那麼,安田是何時射殺蘭子的?」

「進入燈光室的前一刻——也就是蘭子即將射破玻璃門的瞬間。」

「由哪裡開槍?」

「觀眾席。當時安田坐的正是北原的席位。當幕簾放下,全場騷動時,我因感到那個位置上有人影而集中眼光注視那裡,但已不見人影。可是,我會如此感覺,或許是一邊欣賞舞台表演,一邊無意識地察覺安田悄悄入座的直覺反應。——安田就是趁蘭子舉槍瞄準玻璃時,發射子彈的。」

「等一下!可是,繼此之後,蘭子仍是活著的呀!她還持續演出兩、三分鐘呢!」

「子彈擊中稍偏離蘭子心臟的位置。據我所知,蘭子曾經在舞台演出途中,身負重傷,卻忍耐演完整齣戲的經驗。安田賭的就是蘭子身為演員的職業道德。他心想,縱使發生天大的事,她也會支持到最後一刻,絕不放棄演出吧!……」

「這麼說來,中槍後的五、六分鐘,蘭子必然臉色蒼白,搖晃欲墜了,——喂,等等,那麼,蘭子根本沒有扣下手中槍枝的扳機啰?」

「正是。使得玻璃碎落滿地的是安田由觀眾席發射的子彈。」

「可是,如果你所言屬實,怎麼觀眾席間遍尋不著子彈?而且,假設蘭子未扣扳機,那麼男人的身影拾起的槍里應仍殘留子彈吧!當時,那男子的確朝蘭子射擊,這麼一來,蘭子身體必然有兩顆子彈啊!,」

「我們可以這樣推論,蘭子與那男子皆扣了扳機,但是卻沒有子彈射出——」

「不過,那把槍里裝進一發子彈是千真萬確的呀!」

「沒錯,可是扳機壞了的話,子彈不就飛不出來了?安田並未修好損壞的扳機,反倒更加破壞。」

「啊!」宵子小聲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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