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我在米克的工作室給縣警察局打了個電話。我用手帕包著話筒,並盡量避免觸碰別的東西。接電話的傢伙聽起來像磁帶錄音,他記下我的名字和米克家的地址,讓我等在原地,二十分鐘後會有人到。說完沒等我表示感謝,他就掛斷了電話。他的聲音非常興奮,估計這裡不經常發生命案,而這起命案將會成為本周的重大新聞。相當重大的新聞。

我猶豫著是否要給埃伯哈特打個電話,告訴他事情的最新進展,但這麼做為時過早。米克的死也許能讓丹瑟爾擺脫困境,但也可能不行。現在下結論還太早。也許米克是自殺,也許在哪裡留了張紙條,說他這麼干是因為他對弗蘭克·科洛德尼的死罪責難逃。如果是這樣的話,整件事就漂亮乾脆地了結了。但問題在於,米克不是自殺。自殺的人不會把自己反鎖在小木屋裡,用斧頭劈開自己的腦袋。不,這件事要麼是意外——這個意外出現得太恰到好處,我很難接受——要麼是謀殺。如果是謀殺的話,那整件事要麼變得簡單明了,要麼變得更加複雜。這完全取決於是否出現減輕罪狀的情節,取決於本地警察找到的證據。

或是取決於我能找到的證據,我暗自思量。

現在,我獨自一人待在工作室,無所事事,靜待警察的到來。我可以到外面等他們,但那裡太冷了。我不應該觸碰這裡的任何東西,不過,我用不著觸碰任何東西——總之,不用我的手去觸碰。沒說我不能像個老獵犬一樣東聞西嗅吧?沒說我不能用眼睛看看吧?

我走到紗門旁,往外張望了一下,確定後院依然空無一人,然後轉身重新打量了一遍屋裡亂七八糟的東西。這時我猛然意識到,屋裡的一片狼藉也許並不是米克自己弄的,也許這個地方被人翻了一遍。仔細一看,就是這麼回事,不明顯,沒有東倒西歪的傢具用品,但是屋裡很亂,比一般的雜亂無章更甚。唯一沒被翻得亂七八糟的東西就是堆在牆角的那摞通俗小說雜誌。

如果這個地方被人翻過了一進,原因何在?米克有什麼東西引得別人來找呢?

那摞通俗小說什麼也說明不了。都是四十年代末期的雜誌,只有一兩本沒有封皮的三十年代的《西部故事》,全部都是西部小說。畫具和漁具也說明不了什麼問題。我仔細看了看四處散落的紙張,大部分是從大小不一的速寫本上掉下來的,各種各樣未完成的畫作,或是幾年前的書信複印件。全都來自跟米克的商業作品相關的聯繫人,沒有一封信是寫給我認識的人的,也沒有提到過通俗小說幫的成員。

一張桌子上攤了兩張地圖,一張打開了一半,一張完全攤開了。半開的那張是舊金山市的地圖,上面用黑色記號筆標了一個畫著圈的X,正是歐陸酒店所在地。完全打開的那張地圖是亞利桑那州全圖。

上面也標了個畫著圈的X,在圖森市 東南,科奇斯縣境內。我彎下腰,仔細看了看。X所在的那塊區域一片空白,沒有城鎮、沒有公路、沒有鐵路,也沒有河流湖泊。這意味著那裡是一片曠野,可能是沙漠,也可能是丘陵。附近最近的城鎮是個名叫維科斯塔夫的地方,離X所在地至少有十英里。

為什麼米克要在亞利桑那州地圖上的一塊荒地上做標誌呢?有一個答案:據說弗蘭克·科洛德尼在亞利桑那州擁有一座死城,名叫科洛德尼城。也許地圖上那塊地方一點也不荒涼。通常,最詳盡的州地圖也很少將死城畫在上面。

我起身站直,就在這時,我注意到另一處標記,就在右下角的空白處,藏在地圖上一道褶皺里。我俯下身子,眼睛貼近地圖,看出那裡潦草地寫著兩個人的名字,一上一下,名字外面圈了個圈,就像寫在心形裡面的情人的名字。下面那個名字下畫了好幾道著重線,旁邊還打了個問號。

上面那個名字是弗蘭克·科洛德尼;下面那個旁邊打著問號的名字,是西比爾·韋德。

正如之前告知的那樣,二十分鐘後,縣警察局的警官到了。那時我已經來到屋外,正坐在發動著的車裡,把暖氣開到最大,想驅走深入骨髓的寒意。第一輛車上是兩位巡警,尾隨而來的第二輛車上坐著一位副警長,名叫傑瑞恩齊克。在縣警察局的探長從里約維斯塔趕來之前,傑瑞恩齊克將負責這裡的工作。

我帶他們走到小木屋,從窗戶那裡指給他們看屋內的屍體。傑瑞恩齊克問了我幾個問題,我一一作答。我還跟他說了幾位證明人,包括埃伯哈特,但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他既沒有顯得不友好,也沒有表示懷疑,只是表現出一位正在調查命案的警官應有的謹慎。

然後我被送回了自己車裡,這樣挺好的。傑瑞恩齊克和其他兩個人開始用鐵棍撬小木屋的窗戶。一段漫長的時間過去了。我在後備箱里放了一個小旅行袋,以備突然需要出城辦事時之用。包里放了兩本通俗小說雜誌,這會兒我拿出一本,想要看一篇約翰·K.勃特勒 的小說,但是我的心思在別的地方。我的腦子裡不時閃過小木屋中米克的屍體,身體僵硬,姿勢扭曲,腦袋被劈成兩半,滿是鮮血。我還一直想著那張亞利桑那州地圖上的兩個名字,科洛德尼和西比爾·韋德,應該是米克寫在上面的。

過了一會兒,又開來一輛警車,上面下來了兩個便衣警察,和一個拿著一套醫用工具的傢伙。那個年輕的便衣警察帶著一套野外實驗室工具和一台相機。三個人走到房子旁邊,一位警官站在那裡,帶他們去了屋後。十分鐘之後,那個年紀稍大的便衣獨自走了回來,徑直走向我的汽車。

他跟我年紀相仿,右耳外側缺了一小塊,好像被人咬了一口。他名叫盧米斯,舉止彬彬有禮,讓我簡直懷疑他是不是在演戲。每說兩句話他就要稱我一聲「先生」,並兩次為不得不讓我留在這裡而表示歉意。不過,他同樣也抄下了我偵探執照上的全部信息,以及我提供的證明人的姓名、地址和電話號碼,並且讓我說了兩遍我今天為何會來到這裡,怎樣來到這裡,怎樣發現了米克的屍體。

我們談話結束時已近兩點,這時一輛越野型救護車順著車道開了上來。盧米斯對我的配合再次表示感謝,像三十年代「三顆豆子」系列電影中的約翰·韋恩 那樣碰了碰自己的帽子——不是親眼所見我一定不會相信——然後轉身帶著那兩個醫護人員去了小木屋。又剩我一個人了。我下了車,像狗一樣繞著車子轉了兩圈,重新回到車上,看著通俗小說雜誌背面「你也能成為偵探」的廣告發獃。

時間又悄無聲息地過去了二十分鐘。這時,盧米斯和傑瑞恩齊克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他們朝我走來,身後跟著醫護人員,抬著一副擔架,上面放著米克的屍體,蓋著床單。那位醫生或驗屍官助理也在旁邊。我又一次跳下車,跟盧米斯和傑瑞恩齊克站在一起,看著醫護人員把屍體抬進了救護車。

傑瑞恩齊克說道:「嗯,就這樣了。」

盧米斯點了點頭,看著我:「先生,你現在可以走了。不過,如果你能在里約維斯塔的警察局停一下,簽一份證詞的話,我們將非常感謝你。這對意外死亡案件而言是必不可少的。」

「意外死亡?」

「是的,先生。」

「你確定這是一起意外?」

「相當確定。」傑瑞恩齊克答道,「他當時正站在梯子上,弄牆上的釘子,然後腳下一滑,或者是梯子倒了。他手裡拿著斧子,也可能斧子是在地上,不管怎樣,他正好摔在斧子上,腦袋被劈成了兩半。有時會發生這種意外。一件古怪的意外事故。」

「那他為什麼要把門鎖上?」

盧米斯說道:「先生?」

「為什麼一個人在自己家裡,去那麼小一間木屋,爬上梯子之前還把屋門反鎖上?這說不通。」

傑瑞恩齊克聳了聳肩:「有時人們的確會做一些很奇怪的事。怪癖。也許他在安全方面比較偏執。」

「工作室的門沒鎖,」我說,「所以我才能進去用裡面的電話。」

「你似乎覺得他是被謀殺的。」盧米斯溫和地問道,「為什麼?」

「我之前跟你說了,他跟周末發生在舊金山的一起命案有關。兩天之後他自己居然死於一起古怪的意外事故,太過巧合了,很耐人尋味。」

「你說他跟舊金山的命案『有關』。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麼警察沒有拘留他?」

「這個我也解釋過了,警察逮捕了別的人。」

「但你覺得那個人是無辜的。」

「對,我這麼覺得。」

「但你沒有任何證據證明米克先生有過任何違法行為,僅僅是推理。對吧,先生?」

「除非你們在米克的文件里發現了跟勒索事件相關的東西。」

「我們沒有發現。」盧米斯說,「我們在他的文件里沒有發現任何與犯罪相關的東西。」

「此外,」傑瑞恩齊克說,「他也不可能在小木屋裡被人謀殺。門是反鎖著的,兩扇窗戶都關得很嚴。我們花了五分鐘才撬開其中一扇,進到屋裡。」

「有各種各樣的密室機關。」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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