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周一上午九點多,我走進辦公室,屋裡一堆空空的紙板箱正等著我。

我瞪著紙板箱,毫無整理的興趣。不管我願意不願意,今天是我最後一天來到老辦公室。這是一個時代的終結,最後一位熱血私家偵探獨行俠漫長而卓絕的事業生涯中的一個里程碑。從現在開始,我將在整潔的環境中開始幹事業。不再是聲譽狼藉的社區、齷齪骯髒的寫字樓、邋裡邋遢的辦公室,不再充斥著四十年代的氛圍,不再有馬洛和斯佩德。換下雙排扣長風衣,扔掉寬檐帽,磨得發亮、袖口露出毛邊的套裝也不能再穿。孩子,時代在變化。如今形象二字至關重要。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除了那群自作聰明的報刊記者,沒人會關注過時的人物,特別是熱血私家偵探類型的過時人物。此外,別再把自己叫做私家偵探、探尋內幕者、獨行俠之類的了。要記住,自己是一家調查服務公司的老闆。

真是瘋了,我心想。

接下來,這位老獨行俠脫掉雙排扣長風衣,把它和寬檐帽掛在一起,然後挽起磨得發亮、露出毛邊的袖口,走到辦公桌旁,沖那一幅掛在髒兮兮的牆壁上的《黑色面具》海報嘲諷地眨了眨眼。隨後,他坐下來,開始新一天的工作。

答錄機里沒有留言。我把電話拔掉,扔進一個紙板箱。不管怎麼說,這是一個開始。然後我一邊煮咖啡,一邊想到,不知本·查德維克有沒有查出跟羅斯·泰勒·克勞福德和《燈光下的罪惡》有關的消息。不過我覺得,如果他查出什麼消息的話,一定會打電話過來。在這一方面,除了等待,沒什麼事可做。

煮咖啡的同時,我翻看了幾份文件。咖啡煮好之後,我一邊喝著咖啡,一邊打開文件箱,又看了一遍《迷霧》的手稿。我從家裡把這份手稿帶了過來,因為那份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覺一直縈繞在我腦海中。我覺得如果我看得次數夠多,也許最終能弄明白。不過這次沒有成功,僅僅在一頁稿紙上留下了一處咖啡漬。

九點五十分,我終於說服自己不能再磨蹭,得著手進行該死的打包工作了。五點之前我就得離開這裡,這就是說,下午我得把所有東西打包,叫一家搬家公司過來。我在這裡傷感懷舊的時間越長,今天能幫丹瑟爾做些實事的時間就越短。

我從文件櫃著手,把兩個抽屜的文件都清空,隨即裝箱打包,這些文件都是那次辦公室遭劫之後留下的。然後我取下海報和執照複印件,用毯子把它們包起來,這樣相框上的玻璃也許就能躲過在搬運過程中碎掉的厄運。接下來,我走進小屋,拖過一隻箱子,著手把架子上的雜物拿下來放進去。

我正在收拾,突然聽到有人敲門。隨後門開了,過了幾秒鐘,傳來了凱莉的聲音:「嗨,有人嗎?」

我在角落裡抬起頭,伸到紙板箱上面:「在這裡。」

她走過隔板,一路左右打量,一般女性初次來到一處陌生的地方時都是這個樣子。最後,她在辦公室中間站定,「非常忙啊,是吧?」

「一分鐘空閑時間也沒有。」

我站起身,抓起抹布擦了擦手。凱莉穿了一身灰色商務套裝,內著一件綠色帶花邊的襯衫,頭髮十分蓬鬆,看起來和平時不太一樣。她站在那裡,看起來賞心悅目極了,於是我走過去,吻了她一下。感覺非常棒,至少對我而言是這樣。

「唔。」她說道,「你早飯吃的什麼?」

「怎麼了?口臭?」

「嗯,有點大蒜的味道。」

「估計是因為我吃了五香煙熏牛肉。」

「五香煙熏牛肉?早飯吃這個?」

「我不太喜歡吃雞蛋。」我說道。

「上帝啊。你沒有消化不良真是奇蹟。」

「我不會的。我的胃可是單身漢的胃——鋼鐵鑄造而成。」我心中湧起一股衝動,想再吻她一下,還想輕輕咬她的耳朵。我努力抑制住自己。如果有人進來,發現一個五十三歲的獨行俠在輕咬一個漂亮女人的耳朵,那成何體統?「你怎麼會從貝茨和卡彭特公司過來這裡?」

「只隔了十來個街區罷了。」她說道。

「很長的街區。」

「我過來是因為我中午約了人吃飯,有點空閑時間,然後想在你搬家之前看看這間辦公室是什麼樣子。以前我從沒去過私家偵探的辦公室。」

「既然你現在來了,感覺怎麼樣?」

「我覺得你打算搬到其他地方是個非常明智的決定。你真的在這個地方待了二十年嗎?」

「是啊。要知道,這裡也不是特別糟糕。我的意思是,如果收拾乾淨的話,這裡看起來會好很多。」

「我表示懷疑。」

「你肯定會喜歡那間新辦公室。」我略帶諷刺地說道,「非常現代,典型的商務場所。」

「哦,我覺得也是。長毛線地毯,柔和的燈光,牆上掛著富有品味的畫作。充滿藝術氣息,毫無疑問。」

我有三四秒鐘沒開口。然後,我說道:「你說什麼?」

「你沒聽我說話嗎?我說長毛線地毯,柔和的燈光……」

「不是。充滿藝術氣息。你說的是這個。」

她奇怪地瞪了我一眼,但我根本沒注意。在我心中,一扇門轟然打開,過去兩天一直在門後撓個不停、《迷霧》手稿裡面讓人感覺古怪的東西跳到了眼前。我仔仔細細考慮了一遍。隨即,我快步走向辦公桌,把手稿從箱子里拽了出來,認真地讀著。

我飛速翻閱著手稿,凱莉走了過來,問道:「你怎麼了?你經常這樣突然心血來潮嗎?」

「不是的。」我說道,「我想我知道是誰寫的《迷霧》了。不是弗蘭克·科洛德尼。」

我的話牢牢吸引了她:「那是誰?」

「奧齊·米克。」

「但他不是個作家。」

「也許他想成為作家。這樣就說得通了。」

「什麼說得通?」

「這裡,看。」我把手稿攤在桌子上,指著第一頁第一段,「這句話:『萬籟俱寂,無聲無息,人和馬車好似新近塗抹在夜之畫布上的二維影像,墨跡未乾,閃爍著微光。』」然後我翻到最後一頁,指著最後一段的第二句:「『屋內的靜物彷彿都開始旋轉,慢慢變暗、扭曲、失去色彩,宛如超現實主義作品中的圖像。』」

凱莉瞥了我一眼:「藝術用語?」

「對。這篇手稿全都是這樣的詞語。大部分作家,不管是職業作家還是業餘作家,都不會使用『二維影像』、『夜之畫布』、『靜物』、『慢慢變暗、扭曲、失去色彩』、『超現實主義作品』之類的詞語。」我翻著手稿,隨意指出其他類似詞語,「還有『透視圖的元素』;還有『濃烈的亞麻籽油的味道』;還有『整體效果好似用干畫筆畫出的東西』。」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凱莉若有所思,「寫這篇小說的人很可能是個畫家兼業餘作家。但是並不一定非得是奧齊·米克啊。」

「對。但米克是通俗小說幫的成員,認識所有相關的人。他也來參加了這次大會,而且和弗蘭克·科洛德尼發生過至少一次衝突。」

「你覺得他和科洛德尼的死有關?」

「如果《迷霧》和那幾封敲詐信是他寫的,那他很可能跟這件事有關。」

「怎麼相關呢?」

「這我還不知道。」

「他為什麼會想要殺死科洛德尼?」

「也許是出於報復。」

「三十年之後進行報復?」

「科洛德尼消失了三十年,記得吧?」

「嗯。這就是說,米克在四幾年的時候寫了《迷霧》,而《燈光下的罪惡》的確是剽竊作品,是被科洛德尼剽竊的?」

「有可能。這就解釋了為何他會突然消失。但科洛德尼只是一個編輯,對吧?他自己沒寫過任何作品吧?」

「據我所知沒有。我父母可以告訴你。」

「他們還在酒店嗎?」

「還在。爸爸跟幾個業餘魔術師約了今天見面,不過西比爾應該在酒店。」

我走到桌子後面,撥通了歐陸酒店的電話,轉到韋德夫婦的房間。電話響了五六聲沒人接,我正準備掛掉,西比爾的聲音響了起來,聽起來有點氣喘吁吁。估計她正準備出門,結果被我的電話打擾了。我告訴她是我,然後問她有關弗蘭克·科洛德尼的事情。

「不,」她說道,「他自己從來不寫東西。除非他把秘密保守得很嚴。有些編輯急著想成為作家,但弗蘭克不是這樣的,他對自己的工作非常滿意。」

「那奧齊·米克呢?他是否曾經試著寫過小說?」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她可能在努力回憶。「嗯,我記得,有一次他的確說過想在這方面有所發展,但不是通俗小說,我覺得他想寫更加嚴肅的作品。不過我不記得他有沒有說過想寫什麼樣的小說。」

「那他這麼幹了嗎?寫一些東西出版?」

「如果有的話,他也從來沒提過。你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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